天气渐渐转凉,入冬时,白夭夭最担心的事情终於爆发。

斛澜来找祝融那日是冬至,白夭夭回了温家陪父母包饺子,一家三口正吃饭之际,锦雉精满脸泪痕冲进来,“夭夭,大人快死了,你救救大人,你救救大人。”

“谁要死了?”温父温母有些发怔。

“一个朋友出事了,义父义母你们先吃,我过去看看。”白夭夭匆匆放下碗筷,和锦雉精一起将车开到人少的地方,立即施展隐身术和登云步离开S市。

路上,她才知晓前因後果。

锦雉精说:“夭夭,我们听了你的话,远远地看到那个煞星都绕道走。”

“真的,以前大家聚会还搓搓麻将,知道人类对赌博异常痛恨後,我们连赌花生米都不敢了。”

“姐妹们也不敢交男朋友,怕被安上‘迷惑人类’的罪名。”

“可是,就算如此,小黄还是被打回了原型。夭夭,小黄真的没有偷鸡吃,它刚下山,钱是我给的,我还说要资助他办个养鸡场……它不知怎地碰上了祝融,现在就是一条普通的黄鼠狼,没有思想,不会说话……”

“夭夭,我们安分守己、战战兢兢,他为什麽不放过我们?”

“我们没有伤害人类。”

“妖族被打成原型的越来越多,大人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灭族,就约了祝融……”

斛澜约了祝融在丽山切磋。

白夭夭和锦雉精赶到时,峥嵘的峰石已夷为平地,到处躺着奄奄一息的动物,祝融和斛澜站在稍远处的山巅,似乎还未开始动手,又或者已经结束。

锦雉精奔到一只羚羊身旁,哀哀哭。

白夭夭脚步不停,朝远处山巅飞去。

近了,忽然犹豫起来。

风里传来清晰的谈话声。

祝融:“我对白夭夭说过,不会主动伤害她的朋友,并非怕了你,就算你是最强妖又如何,你用自身的妖力打不过我,用突然多出来的妖力无法伤害我,放弃吧,斛澜。”

斛澜:“放弃?然後眼睁睁看着同类一个个减少?”

祝融:“有生有灭,这是必然。”

斛澜:“必然是什麽?是先给我们希望,再深切绝望?是回到从前,看着可以聊天谈心的朋友亲人变成只只灵识未开懵懵懂懂的兽类,活过短短几年或者十几年,死去?我不会放弃,即使屍骨无存,即使魂飞魄散,我也要——妖族复兴。”

祝融:“你所求妖族复兴,让你的朋友亲人用属於我的力量,修炼,延长生命,享受亲人环绕的幸福。我要回力量,目的同样是长生,守住我所爱所在意的,没有谁比谁更高尚,既然对立,各凭本事吧!”

各凭本事?白夭夭摇头苦笑。

怎麽各凭本事?天意就是——他的,谁也拿不走。

除非他心甘情愿送出。

白夭夭晃身飞至两人跟前。

“偷听完了,舍得过来了?”祝融抬眼,朝白夭夭懒懒一笑,长臂圈住她肩头,侧头冲斛澜说:“有空再切磋,我暂时找不到牺牲自己成全贵族群的理由。”

斛澜定定望着祝融好一会儿,对白夭夭说:“夭夭,去那边儿等我,我有话问你。”

“哦。”白夭夭轻轻掰开祝融放在肩侧的手掌,朝旁边飞去。

见她走远,斛澜弹弹西装上的灰尘,微微嘲讽道:“你不需要找理由。还有,你若是个磊落的男人就别当着夭夭的面说这些。”

祝融低低笑,“好。记住你说的,有种别让白夭夭为难。”

斛澜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白夭夭心下忐忑,寻思着假如斛澜开口让她找祝融当说客怎麽办?

他替她撑腰,替她寻找炼制锁魂香的材料,因她小小的怀疑耗费法力提取祝老爷子的记忆,甚至,在她情绪低落时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妖言妖语安慰。

斛澜若有所求……

白夭夭胡思乱想。

斛澜远远飞过来,见她正围着块石头绕圆圈,颇有上进心地问:“你在练什麽法术?”

白夭夭:“……”

她心乱如麻,面上就做不来若无其事。

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攥紧,白夭夭深吸口泛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做出艰难决定,假如斛澜开口了,假如他说了……她会去做的,会尽力去做,即使……

骚动的思潮渐渐平稳如镜,她抬头,微微笑道:“大人找我什麽事?”

“没事,就是想问问——”斛澜拉长了音,话没说完,眉头皱起,似乎在想怎麽表达。

白夭夭将心提到嗓子眼,“什麽?”

“我记得八年前,贝因美十七岁生日那晚,祝融曾说过,你和他之间的契约会导致伤害转移。”斛澜又顿住,片刻,才叹口气问:“现在还是这样吗?”

“啊?”白夭夭思路有点跟不上。

“我还没跟祝融动过手,我担心失手伤了你。”斛澜深深叹气。

白夭夭一下子怔住。

声音突然哽在喉间,说不出话来。

“回头激将也好,色诱也罢,让祝融解开这个。”斛澜摸着下巴,想了好久,严肃地问:“需要教导吗?”

“教导?”白夭夭觉得自己智商又不够用了。

“嗯。”斛澜轻笑着瞥了她一眼,眼波流转,霎那间亮了这方天地。

白夭夭心跳骤停一拍,回过神,发现她没出息地被斛澜大人的美色shock到了,惭愧地垂下眼,听那只风情万分的狐狸操着颇具诱惑力的嗓音柔和道:“夭夭,虽然你法身极其美丽,天下少及,但若交配的技术不好的话,色诱也没有效果。”

低头惭愧的白夭夭仰天……羞愧了。

“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你对付他有几成把握?”白夭夭仓皇转移话题。

“秘密。”斛澜笑,“我尽力一战。”

白夭夭沉默了。

“对了夭夭,认识许久,我还没见过你真身,现个原形给我瞧瞧。”斛澜忽然说。

“不要。”白夭夭飞快拒绝。

她寄生的那株桃花树还在一千年後,没法给他看。

话音未落,就见斛澜手指一弹,笑得万分好看,“算了,我自己来。”

白夭夭悲愤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颗树,一颗开花的树,一颗开着白色桃花的果树。

接着,她惊恐看到斛澜现出狐狸原形,欢快地奔到树下,一会儿将身体贴在树皮上噌噌,一会儿用尾巴将自己掉在矮枝上荡秋千,一会儿再用尖尖的狐狸嘴啄啄树身。

“我刚修出自己意识那会儿,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幅幅画面。”狐狸对着树口吐人言,“就像意识流电影,一幕幕看似散乱,却总能串成故事。”

“故事里,有这麽一棵桃花树,树下一只狐狸在睡觉,不久,桃花树变成一名好看的女子,她说,蓝色狐狸真少见,叫你斛澜好不好?她又说,这片土地上妖真少,真寂寞呵!她拿出许多桃子给狐狸和其他动物吃,笑曰,虽然牺牲点道行,但若多几个族类也是值得,好了,你们灵窍开了,就好好修炼吧。”

“後来,画面越发支离破碎,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只见漫天光影冰雪交加天雷阵阵烈火熊熊。等尘埃落定,她就消失了,消失在天地之间,只留下最後的轻笑声,她说,好了,没事了,斛澜,照顾好大家,它们交给你了。”

“……”

“都说人有前世,我想,妖或许也有前世吧。”

“我将自己起名斛澜,不只因为我也是只蓝狐,而是——我想守护妖族,我想实现那名桃花妖的希望。”

“後来,我修炼略有所成,便翻山越岭,可找遍所有森林,只见到四名刚开灵识的妖。”

“天无情,地不仁,妖类已经灭绝了!我不甘心,四处找天材地宝,试图延长妖类生命,使它们在有生之年生出灵窍,懂得修炼。”

“效果极差,直到二十五年前,祝融降世,灵气四溢,一夕间妖族出现。”

“我不知道远古妖类为何消失,研究了很多书,猜测约莫是跟人起了冲突。”

“人乃万物之灵,人乃万物之长,人类是得天独厚的生命,我带着部分妖族下山学习,融入人类。”

“我们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除见到同类被虐杀时忍不住整治过些罪有应得之人,其後从未跟人有冲突。”

“饶是此……”

风吹来,瓣瓣桃花在半空翻飞打转,最後,如同他脑海深处发黄的影像,渐渐挣扎着飘远。

“夭夭,我知道你让祝融放过我以及锦雉精他们,可,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我,斛澜,誓与妖族共存亡。”

“不必难过,你知道的,千年後的时空,本来就没有我,没有现在的妖类。”

“或许,这就是天道,是宿命。”

“我们的出现只是上头大人们的恶作剧,给予或者收回,根本没拒绝的权利。”

“珍重,夭夭。”

尖尖的嘴巴在树身上笃笃笃啄了三口,蓝色狐狸的影子慢慢消失在空中。

白夭夭恢复人形,轻抚似被啄痛的心口,怔怔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