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摩尼捧着鲜花直接回了家,心想连毅今晚有自己做伴儿,肯定高兴——说起来,老东西也怪可怜的,身边只有自己一个算是他的亲人,然而自己又是个坐不住的,从早到晚,他难得能抓到自己的影子。

这么一想,他忽然生出了几分愧疚,进门之后进了直接进了后院,他捧着花儿掀帘子进了门:“刚锋?我回来了。”

然而连毅在轮椅上正襟危坐,眉毛拧着,脸板着,胳膊肘架在轮椅扶手上,他瞪着白摩尼,开口就是怒吼:“小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

白摩尼一愣,随手把花往桌子上一放,他反问道:“疯了?”

连毅右手攥拳狠狠一捶扶手,又骂:“养你不如养条狗!养条狗,家里来了贼还知道叫两声!”

白摩尼听到这里,觉着连毅这火发得太邪,平常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也绝不敢和自己这么闹脾气。莫名其妙的将连毅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刚要说话,然而身后走进来一个人,他回头一瞧,吓了一跳——李子明。

“哟!”他瞪圆了眼睛问道:“你回来了?”

李子明常年在山西当光棍,像缺乏感情似的,他这光棍当得很安稳,从来不闹任何意见和绯闻;而在另一方面,他似乎是把连毅和白摩尼当成了自己的妻儿老小,所以每隔几个月都要回来一趟,看一看住两天,尽管连毅对他是百分之一万的不欢迎,白摩尼见了他,也略微的有点头疼。

手里托着一把热毛巾,他虽然当了许久的师长,但是只养出了些许官威,而没有相应的发福,还是那么又高又瘦硬邦邦。抬头看了白摩尼一眼,他爱答不理的一点头:“嗯,下午到的天津。”

说完这话,他绕过白摩尼走到连毅面前,附身给连毅擦了擦前襟,白摩尼这才发现连毅的前襟湿了一片,不知道是洒了什么汁水上去。刚擦到第二下,他就被连毅狠狠的搡开了:“滚!老子用不着你伺候!”

白摩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很怕这二位会一言不合掐起架来。连毅的脾气自不必说,李子明这个闷葫芦也是个内里有种的,双方对峙起来,真能让家里的日子没法过。靠着桌子站定了,他把那捧鲜花重新拿了起来,开始另找闲话:“哎,不爱看子明,那给你看看我这些花儿,咱家那些花瓶呢?我让人去找个素净的,把这花儿养起来。”

连毅没理他。

白摩尼见状,没脸没皮的又转向了李子明:“这次回来,是纯为了在家住几天,还是另有别的公务?”

李子明在床边坐下了,弯腰拧了拧身前轮椅上的螺丝:“没事儿,就是回来看看。”然后他直起腰拍了拍手:“这轮椅是新定制的?”

白摩尼立刻答道:“嗯,德国货,银光锃亮,挺漂亮吧?”

李子明又问白摩尼:“吃饭睡觉还好?”

白摩尼知道他这问的是连毅,所以答道:“挺好,就是睡觉的时间不固定,像小孩儿似的,睡觉还得找个人陪着。”

“身体呢?”

“也没毛病,找个丁师傅,天天给他按摩胳膊腿儿,他现在没了轮椅,自己也能慢慢的走。医生说,这就算是康复得很不错了。”

“你呢?”

“我呀……”白摩尼思索了一下,他有时候爱惹是生非,捅出大篓子了,少不得就要找人替他出面,而这出面的人中,就有李子明一个。李子明隔三差五的就要给他善后,已经养成了习惯。不过这一阵子白摩尼活得挺太平,所以思索过后,他对着李子明一笑:“我也挺好。”

李子明不言语了,双手拄着膝盖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抬手抓住轮椅一侧,把轮椅和轮椅上的连毅硬拽到了自己面前。连毅非常不耐烦的深吸了一口气,但因为知道自己不耐烦也是白不耐烦,李子明不是自己骂几句打两下就能撵跑的,所以为了节省力气,他扭头望着窗外,只做麻木不仁。而李子明像看个小玩意儿似的,歪着脑袋对着他的侧影端详了片刻,随后伸手,用手指理了理他鬓边的丝丝白发。手落下来搭上肩膀,他忽然又问白摩尼:“他还吃药吗?”

白摩尼并不肯傻站着,已经自找椅子坐了下来:“前些天咳嗽,吃了一个礼拜的西药,现在好了,什么药都不吃了。”

李子明收回目光又望向了连毅,摸了摸他的肩膀,摸了摸他的胳膊,又握了握他的手。白摩尼感觉他仿佛是很想抱抱连毅,可是连毅连人带轮椅的岿然不动,让他又有点无从下手。

“邪。”白摩尼冷淡的想:“要么他是惦记刚锋的财产,要么他是中了邪。”

片刻之后,连宅开了晚饭。连毅毫无食欲,结果白摩尼和李子明对他左右夹攻,一个哄他一个喂他,烦得他心里如同火烧一般,强忍着没有大发雷霆。及至天黑透了,李子明洗漱完毕,裹着睡袍很自然的上了连毅的床。白摩尼正站在院子里独自想心事,冷不丁的瞧见了这幅场景,慌忙转身走了回来——走得太急了,进门时身体一晃,险些摔了一跤。

“王八蛋子明。”他见李子明和连毅还没有起冲突,便知道自己回来得挺及时:“抢我的地盘!”

李子明自动滤掉了他的一切玩笑话,自顾自的拍了拍床褥,白摩尼见了,当即又道:“干什么?怕我不舍得给他多铺几床褥子,会硌了他的老骨头不成?别拍了,你往里去,人家本来就烦你,你还特地躺在床中央了,真是没个眼力价儿。”

他奚落李子明,李子明倒是不介意。一翻身滚到了床里头去,他自动的靠了边。白摩尼随即也宽衣上了床,又对着连毅说道:“你老人家也就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了,我懒怠管你,你自己爬上来吧!”

连毅到了这个时候,因为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不是李子明的对手,所以索性完全听了白摩尼的话。白摩尼东拉西扯的躺在了两人之间,一张嘴故意的不闲着:“子明,嫌我碍事了吧?”

李子明用一侧胳膊肘支起身体,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是碍事。”

白摩尼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翻身把嘴唇凑到他耳边轻语:“你别逼他,他现在可受不了刺激。”

李子明盯着连毅的背影没言语,只抬手摸了摸白摩尼的后背。

白摩尼笑了一声:“想要可以找我。”

李子明收回目光望向白摩尼,低头把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然后轻轻的一嗅——嗅的是白摩尼的肌肤,要的是连毅的气味。

他当然知道连毅老了,而自己还年轻,可是谁让他从十几岁起就产生错觉,觉着自己做了对方的丈夫?连毅是何等的荒唐淫乱、乖戾暴躁?可他竟会很执着的认为他是自己的妻。

他不傻,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也是白知道。连毅已经是够邪的了,他后来者居上,更邪,这么两个人死缠烂打在一起,还能分出胜负黑白?

用力的抱了抱白摩尼,他躺下来说道:“睡吧。”

白摩尼松了一口气:“睡?好,睡!”

李子明一拍他:“给我一只手。”

白摩尼会意,在关灯给连毅盖被的时候,硬把连毅扳向了自己,又扯过他一只手交给了李子明。李子明握着连毅的手,心中稍微安宁了一点,尽管那只手死气沉沉,饶他握了又握,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白摩尼也翻身面对了连毅,伸手轻轻拥抱了他。老小孩老小孩,连毅现在有时脆弱起来,真会像个小孩一样依恋着白摩尼。

“乖啊。”白摩尼哄完李子明哄连毅,小声的对连毅说话:“快睡,别乱动。”

连毅像个炸药桶一样,闷着火气一声不吭,但是让白摩尼感到了危险性。这时候他就想连毅瘫了也好,连毅若是没有瘫痪,他和李子明之间早死了一个。当下的局面虽然古怪,可起码两个人都还活着,而且,分开来看,还都活得挺好。

白摩尼煞费苦心的安抚着两个人,可是午夜时分,他忽然一睁眼睛,发现李子明还是越过自己,跑到连毅身边去了。两个人此刻正在交战,李子明气喘吁吁,想必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彻底压制住了连毅。一边喘,他一边着了魔似的反复低声唤着“刚锋”,连毅也是喘,一边喘一边咬牙切齿的怒道:“小子,就算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也还清了。你他妈的想玩找别人去,我老了,奉陪不了你这一套了!”

白摩尼半闭了眼睛,自知已经拦不住李子明,故而决定装睡。连毅当然还是能够“奉陪”的,只是不肯奉陪李子明罢了,李子明对此心知肚明,所以连毅说连毅的,他说他的:“疼不疼?”他加着小心使劲:“疼就说话。”

连毅猛的一挣扎:“你给我滚!”然后求援似的伸手去推白摩尼:“摩尼,醒醒!”

摩尼没醒,而他的手随即就被李子明抓了回去。

白摩尼睡了小半个时辰,约莫着自己应该醒了,他才睁开眼睛坐起身,对李子明说道:“别压着他,他现在可禁不住你压。”

李子明搂着连毅翻了个身,然后凑到连毅耳边,声音极轻的说起了话,那话显然是很令连毅反感,但李子明很固执的长篇大论,坚决不肯放他。白摩尼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因为看出今晚不会再闹出大波澜了,所以心里倒还安然。

一夜过后,这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早早起了床。

连毅怏怏的哪里也不想去,然而李子明硬是用轮椅推着他呼吸了二十多分钟的新鲜空气。这点新鲜空气让他吸出了睡意,但李子明有着很科学的生活习惯,为了连毅的健康,坚决不许他睡,并且还逼着他吃了一顿早餐。白摩尼倚着门框,叼着一根香烟有一搭无一搭的吸着,同时旁观这二位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较劲,心里微微的有点烦,想要远走高飞换个世界,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走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