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离文昌宫虽有一段距离,也不过一个时辰就可抵达,但五日过去,黄莺儿仍未回宫。
文昌帝君倒也沈得住气,像个没事人似的,照常上朝、照常处理公务、照常过日子,加上年关将至,又到了考评人间官员的时刻,他自是比平常繁忙许多,案上总有处理不完的卷宗,没打算拨心思去哄一只鸟儿。
一直到书僮来敲门提醒,他才惊觉已然夜深。
他接过地哑送上的茶水,轻啜了口,「多谢。」
地哑摇了摇头,打了几个手势。
知他是要自己早点歇息,文昌帝君点点头,让他收走批毕的卷宗。
一日,又过去了⋯
他伸手揉上眉头,只是怎麽也消不去深深摺痕,每一道都是疲惫。
地哑的动作极快,不一会就将桌面打理乾净,这麽一来,搁在右侧的两顶官帽就格外醒目。
里头都是空荡荡的,再不见那灿黄小身子。
外头风雪交加,该不会是冻死在路上了吧?还是真被少昊的重明鸟给捉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又不自觉拧眉,指尖在桌上轻点,只是很快就收回了手指,握成了拳。
他不该想这些的,否则以後真让她走了,岂不是要没完没了的操心?
思及此,他别开了目光不再去看官帽,起身欲离书房,地哑却啊啊的叫住了他,手势打得飞快。
他懂他的问句,顿下了脚步,略略迟疑後才摇头,「不用。」
地哑点头,在文昌帝君离开後也迅速的理好山高的卷宗,转身离开,独独漏下一盏烛火,在漫漫长夜静燃,成了夜里唯一的温度。
也是黄莺眼中唯一的颜色。
她膝盖顶着尖尖下巴,窝在哮天犬身边取暖,眼却是半点舍不得从那窗内透出的光晕移开,喃喃自语,「这麽晚了,帝君怎麽还不熄灯呢?还没睡吗?还是⋯」
哮天犬知她要说什麽,不屑地鸣了两声。
「才不是呢,帝君是勤俭之人,才不会忘了熄呢!他一定是在为我留灯!」她扬声反驳,可眼里好不容易亮起的一点希望又很快淡了下去,「只是⋯都五天又两个时辰三刻了,帝君还是不来找我,他都不会想我吗?我已经想他了,很想很想!」
他都摆明了不养她了还会想她?哮天犬眼一翻,实在受不了她的自欺欺人。
可他这几天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她就是在死胡同里不肯出来,所以他也就懒得再白费唇舌,只是空泛而无意义的吠了两声。
她果然也没去听牠敷衍的回应,自顾自的说话,「帝君赶快来找我嘛!我这回绝对不闹脾气了,帝君一来我就赶快跟着他回去,只要他来找我⋯」
哮天犬是恨不得一掌拍在她的小脑袋瓜上,让她可以清醒点,绝了那些痴心妄想。
牠动随念转,真举起了肉掌要给她个当头棒喝,却为一道不该出现的温文嗓音僵住。
「我就想着这几日院里怎麽都有说话声。小黄莺儿,是你?」
她抬头看见二郎神,只觉被他和煦笑容抚慰,一下跳了起来,朝他飞扑而去,「二郎神!!」
谁知她被哮天犬一口叼住了裙摆,让她都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又一屁股摔在地上。
她浑身上下没几两肉,这麽一摔可是疼得很,好不委屈的揉着小屁股,「妞妞⋯」
哮天犬才不理她,闭起了眼假寐,齿却是咬得死紧,怎麽也不肯松口。
二郎神失笑,主动蹲低了身子与她平视,揉了揉她的发,「这麽晚了,怎麽还不回家?」
「我没有家。」她沮丧的垮下眉,「帝君不肯养我,我就是没人要的野鸟,哪里会有家?」
「帝君至今尚未改变心意?」二郎神微讶,毕竟他时常看见文昌帝君带着这小黄莺散步,处上这麽些时日,还以为帝君是会改变心意⋯
「原来帝君一直都不要我,难怪连替我起个名儿都不肯!」认清了这个事实,她又哇哇大哭了起来,忍不住揪着二郎神的衣袖直哭诉,「二郎神,你不知道帝君多无情⋯那日我央了他好久⋯」
她哭得凄惨,说到最後都已连连打嗝,「二郎神⋯嗝⋯你说帝君真的是为我好吗⋯还是他是讨厌我,才寻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要将我撵出去⋯嗝⋯」
「这⋯」她说得断断续续,二郎神其实听得不甚明白,只是终究是旁观者清,缓声劝慰,「其实文昌帝君真是为你好,否则以他的清冷性子,将你随意放生便是,哪还要费尽心思的替你安排去处?」
二郎神这番话终於让她止下哭声,仍扭着手指,模样好不可怜,「可是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留在帝君身旁。」
「那你就该去努力呵,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他轻轻抬起她下巴,眸色温暖,「帝君肯定也是有心於你的,只差一道坎跨不过去,就得靠你更努力,让他喜爱你,喜爱的放不了手,是不?」
「帝君才不会⋯」她颓然摇头,「都五天了,也不见帝君来寻我,昨日他难得出门一趟,我还以为他是要去蓝桥找我呢!谁知只是到夺晓山去画山茶,夺晓山在南,蓝桥可是在北,差得十万八千里⋯」
「是吗?」二郎神面上却泛起笑意来,「莫怪昨儿个夺晓山的花全谢光了。」
莫说夺晓山的山茶捱不住,这几日织女织出的云朵全不见踪影,早被众仙们缝入官袍里,毕竟上朝的时候,那是一个冷啊!
「所以⋯回去吧。」他一点她鼻尖,「要是文昌帝君这几日安排好了你的去处,那就真来不及了。」
「啊!说的也是!」她瞪大了眼,握起小拳头,「那我要赶紧回去,不给帝君有机会甩开我。」
她打定了主意,哮天犬也就松开了口还她自由,谁知道她往外跑了几步,又折回原地,吧唧一声重重亲上二郎神的面颊,「二郎神,谢谢你了,你真好!」
二郎神尚未反应过来,就只见一个灿黄团子振翅而去。
他抚着颊上犹温热的触感,笑弯了眼,「多可爱的小莺儿,希望帝君千万别让她伤心才好。」
只是他低头,却愣住了,「哮天,你磨牙做什麽?是饿了吗?」
哮天犬没应声,只是撇开了头,重重用鼻孔喷气。
他不饿,就是想把那可恨的小东西拆吞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