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楠冲着宋小花露出上下两排大白牙:“小嫂嫂,别来无恙啊!”
你才小嫂嫂,你全家小嫂嫂!
宋小花将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腹诽台词,原封不动地又搬出来用了一次……
秋高气爽,正是赏菊品蟹的绝佳时节。
沿汴河两岸放着的盆栽菊花仿若两条金色长龙,一路蜿蜒,无尽无头,煞是壮观。
饮美酒,吃美食,赏美景,不知引得多少文人骚客兴致大发而写下了一首首诗,一阕阕词。
夜幕降临,河上的大小画舫挑出各色灯笼,争奇斗艳,照得水面五彩斑斓,黯淡了满天的星斗。
而舫上的佳人,更是这其中最亮眼的一道艳丽光芒。
这个时候从事‘服务行业’的女子大多是注册在案的‘官妓’,能歌善舞能写会画,琴棋书画诗酒茶一样都不能少,几乎个个都当得起‘才女’二字。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舞舞文、弄弄墨、玩玩高雅之事,真是卖艺不卖身的。
当然,卖身不卖艺的也不是没有,比较少。又当然,有时候只要价钱合适,有些人也是可以既卖身又卖艺的……
在最大最贵的一个画舫的包间里,几个莺莺燕燕围着三位神色迥异的客人,或弹琴或跳舞或陪酒或温言软语,各尽其责。
霍楠大口吃大口喝大声叫好,早已乐陶陶不知身在何处。
陆子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很是道貌岸然。
宋小花则反倒颇有几分怡然自得,竟摇头晃脑合着音乐打起节拍来。
反正有她在,什麽野花都近不了陆子期的方圆三尺之内。而且,画舫里的姑娘们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瞧出她是个冒牌货,再看她一副‘护食猫儿’的模样,心中自是明白,没人会来招惹不痛快。
既然如此,那何不好好开开眼界,玩个尽兴?
所以,貌似还要感谢霍楠这个‘大电灯泡’死拖活拽地把他们拉到这儿来了。
正所谓当兵三年,母猪晒貂蝉。瞧他那副色迷迷的猴急德性,即便没有那麽凄惨,不过也一定饥渴得够呛。不知道待会儿要出多少价钱,才能让人家只卖艺的愿意卖个身呢?……
正胡思乱想,大闸蟹和菊花酒相继端了上来,宋小花立马没时间再去搭理人家的生理需求,只顾着先解决自己的口腹之欲。
螃蟹性凉,陆子期不能吃,於是便专心致志的为宋小花服务。
用特制的锤子夹子镊子等工具将蟹壳弄碎蟹肉取出,并蟹黄一起放在小碟里,再倒上调配好的香醋,细致而周到。
宋小花埋头苦吃大快朵颐,偶尔嘴角沾上了蟹黄,陆子期便笑眯眯地用帕子细细为她拭去。
吃饱喝足的霍楠斜眼瞅着二人,眸中笑意渐深,一拍桌子:“来,经年未见,定当一醉方休!”
陆子期尚未答话,宋小花已经抢先挥了挥手:“去去,自己休个够去!他不能再喝酒了!”
“真戒啦?不会吧?!”
“没办法,妻命难违。”
“你……你竟然惧内!”
宋小花看了一眼并未说明实情,只是摆出满面无奈的陆子期,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冲动,忽然学霍楠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他不能跟你喝,我来!”
霍楠惊诧:“你?”
陆子期惊悚:“遥遥!”
宋小花则大咧咧一拍胸口:“告诉你,我酒量可是很好的,怎麽样,敢不敢跟我拼?”
霍楠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子期,陆子期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豪气干云的宋小花。
“小嫂嫂真的能喝?”
“我还真是不知道……”
两人茫然对视的工夫,另一位已经自己招呼自己倒了一满杯,叉腰站起,一仰脖子,端的是爽快至极!
“我已经先干为敬了!”
霍楠见状大乐,再不管别的,一脚踩在凳子上,拎起一罎子酒,挥掌拍开,一通牛饮,涓滴不剩。
“好!够爷们!再来!”
“这次换我先干为敬!”
“一起!”
“小嫂嫂果然海量!”
“那是,想当年……”
‘哐当!’
陆子期看看地上的碎杯子,又看看怀里接住的已然不醒人事的‘醉猫’,苦笑:“酒量不行,酒胆还成……”
霍楠愣愣地念叨了一句:“老子纵横酒场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醉得这麽迅速的……”
而宋小花最後飘走的一缕意识则是:靠!想当年一个人喝倒了全班的男生,这次怎麽会如此不济?丢人呐……
暂时摒退了所有侍候的人,陆子期将宋小花安置在珠帘後的软榻上,脱下长衫为她盖好,又端详了片刻她娇憨的醉颜,这才返回席间落座,唇角带着未退的浅笑。
霍楠转眼又干掉了两坛菊花酒,正抱着第五个刚刚启封的罎子纳闷:“这种酒简直跟水没有两样,怎麽就能喝醉了呢?”
“你若是觉得不过瘾,让人换烈酒不就得了。”
“烈酒需对饮,独酌则无趣。”霍楠唉声叹气又灌了半坛下去,抹抹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陆子期自斟清茶一杯:“寂寞非我所欲也,留名亦非我所欲也,所求者,唯心安耳。忠君,报国,佑家,则余心安矣。”
霍楠歪头瞅了他一会儿:“但愿,你真是因为惧内。”
“惧内实非值得骄傲之事,我既已承认,又岂会有假?”
“罢了罢了,你们两口子的事我才懒得管。”霍楠将再次空了的酒坛随手往地上一扔:“听闻你入了‘枢密院’,我便向袁将军要了回京述职的差事。”
“早就接到上报过来的摺子了,只是未料到你居然跑得这麽快,元本估摸着还应该再有个四五日才能抵京的。”陆子期笑着啜饮一口茶水,旋即正色道:“西北情势如何?”
“不大妙。”霍楠也收起了嬉笑之态,眸中似有精光迸射:“李元昊那小子有点本事,短短数月间,西攻回鹘大破甘州,随後,瓜州和沙洲相继降之。回兵途中,又声东击西乘势突破西凉。如今,河西走廊一带已尽沦为党项的势力范围,我大宋遏制其的屏障几乎荡然无存。”
陆子期点点头,沉声道:“现在,暂时只能以封王的形式,来最大限度抵消此战以及与辽国公主联姻所带来的影响。权宜之计,必不能久远。大宋安危真正所要倚靠的,还是你们边防将士。”
“干他娘,那帮什麽都不懂的龟孙子尽他妈瞎指挥,打个屁!”霍楠将桌子拍得震天响,粗话连篇:“监军监军,监他奶奶的军!该冲的时候做王八蛋缩头乌龟,该守的时候就让弟兄们去送死,王八盖子的,要不是袁将军拉着,老子早就把那帮兔崽子剁碎了给枉死的弟兄陪葬了!”
陆子期神情一凝,旋即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在军中待了一段时间,别的倒没见有什麽长进,骂人的话确是多了不少花样。”
霍楠捋了两把胡子,很快平静下来,咧嘴笑了笑:“一说起这个,就按捺不住。”
“你说的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这次盼着你来,就是为了跟你商量对策。总之,我信奉一条,良将精兵。现在,良将是有了,精兵也有了,缺的,是将与兵之间的信任。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只有信任,才能默契,才会舍命,才得胜机。你与袁将军只管放手去做,别的事情由我来解决。两年内,务必训练出一支有凝聚力,有战斗力的铁军。否则,一旦有变,西北边防危矣。”
陆子期以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停顿少顷,缓缓言道:“告诉袁将军,这支铁军的名号就是——‘袁家军’。”
霍楠闻言一惊:“本朝最忌将领与部属关系密切,这样做,必招弹劾。”
“放心,一切有我。”
略一寻思,霍楠恍然:“你可是已经与皇上达成了一致?”
陆子期抬首挑眉:“聪明。”
“但皇上并未亲政。”
“太后年迈,还政可期。为今之计,蓄势一搏。”
“如此说来,朝局有变?”
“表面平静,暗流汹涌。”
“是否已有了计较?”
陆子期起身来到窗前,举目望向水面的斑斓:“西北军中新贵霍将军与朝中新贵陆大人,在这灯红酒绿之地寻欢作乐一事,想必已经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静待其变。”
霍楠与他并肩而立:“我刚一抵京,没去官衙报备便来找你,定然出了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而最大的意外是,战功赫赫的霍副将,竟会是五年前新科及第却又挂冠辞官,行踪飘忽浪荡不羁的霍大人。”
“最不意外的是,我与你,交情未变。”
“而且更深。”
两人相视,同声长笑。破沉沉之夜幕,黯璀璨之华光。
宋小花醉得很快醒得却很慢,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然後越想越不甘心,於是又弄来一坛酒,乾净俐落仅仅用了一杯便将自己再度成功撂倒後,才不得不接受,自己笑傲酒桌的风光算是随着本次穿越而彻底‘古德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