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花张牙舞爪声情并茂:“有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猫,一前一後走在马路上,白猫在前,黑猫跟在它的後面。它们走啊走啊,忽然,白猫看到前面有一个大黑洞,可是却闷声不吭地自己绕开了然後继续走,没有提醒黑猫。结果,黑猫就‘扑通’一下子掉了进去。後来,黑猫爬啊爬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终於爬了上来。他对白猫的这种不仗义的行为感到非常非常的生气,你猜,他会对蹲在洞边看好戏的白猫说什麽?”

陆子期想也没想:“喵。”

宋小花目瞪口呆:“……你怎麽知道答案的?”

“不然一只猫还会发出什麽声音来?”

“……”

在陆子期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目光中,宋小花无语飙泪。

她干嘛跟个没有童话细胞毫无黑色幽默感的古人玩这种冷笑话?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阳光很好,没有风。

宋小花端个小板凳坐在院墙根的太阳底下,旁边蹲着两只小耳朵直直冲天的小黑狗。

陆子期弯腰拿起一块刚刚打磨光滑的木板,在四个角凿出来的孔中分别穿入粗麻绳,再将麻绳系到院中那株大树伸出来的一根粗枝干上。陆淩跟前跟後上窜下跳地帮着倒忙……

踩在椅子上,陆子期微微欠脚,双臂上举,头稍仰。

除去长衫,仅着中衣的躯体被拉伸出一个修长而紧致的线条,汗水浸湿了的颈部,喉结偶尔上下滚动,看得宋小花很想……一口咬下去……

“哇!爹爹好厉害!”

一声欢呼暂时浇熄了宋小花那逐渐沸腾的‘狼血’,陆子期俯身将儿子抱起,稳稳放在悬空而停的木板上:“坐好,爹爹要推喽!”

陆淩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双手牢牢地抓着绳子,双眼瞪得溜圆一眨不眨,牙关紧咬,重重点了一下头。

陆子期爱怜一笑,手上轻轻使力,将那小小的身影连同秋千一起送飞。

孩童脆生生的连叫带笑顷刻洒落满院,小狗儿追着荡来荡去的身影连跑带跳,陆子期站在一旁,两臂微张,护佑着儿子的初次‘飞翔’,眼角眉梢满是浓浓的宠溺。

宋小花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站起身来拍拍手,准备加入进去,视线却不经意扫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

那里,有一个牌位,一份思念,一种爱。

女人真的是天底下最最矛盾的生物,一方面希望男人不要喜新厌旧,要有情有意;一方面又想男人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个,将过去的所有全部都抛开。

毕竟,有几个女人能像《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那样,无怨无悔地伴在令狐冲的身边,听他回忆、看他爱慕那个填满了他全部生命的小师妹?有几个女人能像任盈盈那样,在最後含泪带笑地说上一句‘我很欢喜,因为在这一刻,你心里想到的终於只有我一个’……

又有几个女人能潇潇洒洒地做到,君既无意,我便休。

宋小花的心里,没底。

她也不知道为什麽,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书房。反正,陆子期自己每晚都会把那里收拾乾净,不需要她的打扫。

其实,陆子期是否也在尽量避免她走进那扇门,踏足那个属於他们一家三口的地方。

是啊,一家三口。陆子期,陆淩,还有那名字里有‘桐’的女子。

而她宋小花说到底,只是个後来者,是个局外人。

陆子期很好,对她也堪称得上是体贴细心,包容她的迷糊、她的坏脾气、她言行举止的出格和在家务上的一无是处。

而且,还很大度。

或者说,过於大度。

自己的老婆私下里跟一个陌生男人饮茶畅谈,即便是在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老公若是得知了,多多少少也总应该会心生不快的吧?

可陆子期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安排了一切,然後轻飘飘揭过再也不提。

这是因为,不在乎吧……

如果,换作是那个女人的话,他还会如此冷静泰然麽?他,会吃醋的吧……

唉,吃醋吃醋……

宋小花‘啪’地给了自己额头一下。脑袋是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跟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争什麽风吃什麽醋?再者说了,她干嘛要想这些干嘛要在意这些?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方针难道忘记了吗?自我鄙视一万遍啊一万遍……

“遥遥,怎麽了?”

“哦……有蚊子。”

陆子期奇怪地看了看周围,这种季节,哪里有蚊子……

“娘亲,来跟淩儿一起玩!”

“好嘞!”

“娘亲,你坐上去,淩儿来推你。”

“你推我?拉倒吧!小心我把你个小萝卜头的脑袋当球踢啊……”

陆淩让陆子期将他抱下来,站在地上铿锵有力地驳斥着宋小花的轻视言论:“淩儿才不是萝卜头,淩儿的脑袋也不是皮球!”

“哼哼,那是!你既不能吃也不能玩,既不如萝卜头也不如皮球。”

“……爹爹你看呀,娘亲欺负淩儿!”

“好了好了,别吵了……”陆子期无奈失笑着给这一大一小两个拌嘴的家伙打圆场:“这样吧,淩儿先在一旁给爹爹加油鼓劲,等到将来淩儿长大了长高了,再换淩儿来推娘亲,好不好?”

“好吧……”陆淩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又对宋小花皱了皱鼻子:“淩儿比萝卜头和皮球都厉害,因为它们都长不大也长不高!”

“好样的,有志气!”宋小花一脸坏笑地冲着他竖了竖大拇指:“咱淩儿总有一天能手提萝卜头脚踩大皮球,威风凛凛所向披靡!”

“遥遥……”

陆子期哭笑不得,这丫头,居然跟个三岁的娃娃一般计较,而且还计较得如此理直气壮得心应手,哪里有半分为人母的样子:“别逗淩儿了,来,试试这个秋千怎麽样。好歹,这里也有大半是你的功劳。”

宋小花乾笑两声:“不用这麽客气,这种东西是给小孩子玩的,不适合我这种成年人啦!”

开玩笑,这可是没有经过任何安全检验的纯手工制作的‘游乐项目’,万一绳子断了树枝裂了怎麽办?陆子期要接住个小糯米团子当然没有问题,可如果是她这麽个大活人的话就有大问题了。她才不要变成空中飞人,然後让好容易保养得开始有点点起色的脸蛋和坚实的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

陆子期眉尾轻轻一扬,似笑非笑:“你莫不是……怕了吧?”

陆淩拍着小手笑啊笑,接着又用手指头在小鼻子上刮啊刮:“娘亲原来是个胆小鬼,羞羞羞!”

这臭小子,睚眦必报啊……!

宋小花一甩头,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架势:“切!你个小毛孩子知道什麽?老娘……你老娘我什麽惊险刺激的没有玩过?还能怕这种小儿科?”蹦上秋千坐好,面现坚毅之色:“来吧!”

陆子期忍笑:“准备好,要开始喽!”

“哎哎哎!等一下,这个绳子是新买的吧?不会断吧?”

“放心。”

“哦……哎哎哎!再等一下,这个树有年头了吧?树枝不会已经老朽了吧?”

“放心。”

“嗯……哎哎哎!最後再等一下,我虽然看你不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还是要问一句,你的臂力怎麽样?”

“……”

陆子期转到了宋小花的正面,恰好与她平视,话语淡淡却字字有力:“如果你掉下来,我一定会接住你。”

“真的?”

陆子期抿抿唇,仍是那两个字:“放心。”

“好。”

阳光下,他的眸子既黑且亮,闪着令人神醉的光芒,透着让人心安的气息。挽起的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修长的手指骨节匀称白皙而有力。

宋小花迎着风儿高高荡起,向着太阳急急落下,偏头看向那张略显瘦削的侧脸时,原本就要冲口而出的尖叫大笑,不由自主化为了眼睛弯起的弧度,眼角漾起的笑纹。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真好……

可是……

劲风扑面,光线刺目。

会不会有一天,她像来时那样,忽然之间离开?

带走了魂,却,留下了心。

若果真如此,又当如何?

在最高点时,拧过头看向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仿佛,是隔了一大段的时空,亿万里,千百年。

她,真的只能是个过客,真的只能是个旁观者麽?

心中莫名一紧,手上却是一松。

在天旋地转之间耳边听到了一声脆脆的惊呼,在意识到发生什麽之前整个人已经由毫无着落的悬空,跌入了一个踏踏实实的怀抱。

从头至尾,宋小花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一眨未眨。

现在,正被她瞪着的这张容颜上满是惊魂方定之後的情急关心:“遥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不要怕,没事了。”

宋小花伸出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入那宽厚的胸膛,蹭一蹭,呼吸两下,再度扬起脸,‘嘿嘿’一笑:“你果然接住了我。”

陆子期身子一僵:“你……是故意的?”

宋小花小嘴一撇:“我哪里有活得这麽不耐烦?不过……”歪头继续傻乐:“咱们以後倒是可以经常玩玩这种‘抛物线加自由落体’的运动哦!你的身手还真是不赖呢!”

“什麽……运动?”

“就是……”宋小花的手臂微微一使力,欠身凑近陆子期的耳边,小声呢喃:“把我,交给你。”

我不要做过客,不要做旁观者,如果这是贼老天给我的人生所安排的局,那我就要走进去,宁肯当局者迷,也不做一个清醒的局外人。

就算有朝一日要离开,就算要把心留下,我也无悔。

他的心里有一个人,没关系。他可以永远在心里为那个逝去的女子保留一个位置,只属於他们俩的位置。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余地方,都要由我来填满。

我可以做到‘君既无意我便休’,他若果真无意,自当洒然放手,潇然离去。

但我更相信,我可以等到那一刻,你的心里只有我的那一刻,哪怕,只有一刻……

冬青,我要把我的人,我的心,全部都交给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