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盛夏的某一天,滂沱大雨。

泽田言纲绝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混乱、他疯狂、他愤怒。

失去摰爱摰亲的恸痛,他一辈子都会烙於心底。

永不忘记。

※※※

当他冲进米尔菲奥雷本部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悔没有及时知道,他恨没有及时理解。

即使早一分钟也好,结局都会改变。

然而,世事残酷。

就在他赶到基地的会议室,推开大门的一刻,泽田纲吉中枪了。

子弹就在他眼前穿过泽田纲吉,飞溅的鲜血掠过泽田言纲的双眼。

「纲吉!」

极力的厮吼使他的声线扯得沙哑。

无力反抵的人儿弓起身驱往後卧,泽田言纲不顾一切冲上前接住他,无法抑制的鲜血如涌泉般流出,染红了泽田纲吉的西服,染红了泽田言纲双手。

「白兰……!」

泽田言纲愤怒得张大眼睛,咬牙切齿地仇视凶手白兰。

白兰把一切都收在眼底,狭长的双眼闪过危险的亮光,注视两人的举动。

「彭格列唯一的双子吗……」

无趣至极。

收起玩味的眼神,白兰勾起了嘴角,抬起右手挥手示意,语气冰冷得犹如让人置身於寒霜极地。

「开枪。」

你们就共赴黄泉吧。

泽田言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带着泽田纲吉逃出来的。

他只记得他没命地背着他跑,尽全力躲过任何一发子弹、任何一发攻击。

到底怎样拐怎样走怎样逃出总部,他都忘了。

这些都不重要。

外面还下着大雨,淅沥的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两人身上,流过身体的液体已经分不清是血是雨。

後面还有追兵。

「放下我吧,言。」身後传出虚弱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两人都逃不过一死。

「你在乱说什麽,我怎麽可能抛下你!」

泽田言纲没有回头,以平日不可能出现的低吼回应他,直视前方往前奔跑。

他不可能用死气之炎作推动力飞上天或加速。

他深明以泽田纲吉虚弱的身体是承受不了的。

尽管如此,其实他知道无力地靠在自己背上的泽田纲吉也是不好受。

他懊恼,懊恼自己没有带辆车过来,而是单人匹马冲进去救人。

有车,至少泽田纲吉会好受点,也能争取点时间。

泽田纲吉知道泽田言纲在想什麽。

「放下我啊,言。」身後的泽田纲吉再次重覆。

傻孩子。

放下我,你还能回家。

然後代替我活下来。

「你绝对是个笨蛋。」

泽田言纲没有理会他的发言,换以其他说话代替。

他怎麽可能放下他。

那可是他至亲的兄长,笨得无药可救的兄长。

「你也是呢,言。」

身後传来无力的笑意。

「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隐瞒大家到充满威胁的米尔菲奥雷总部交涉,这根本是送羊入虎口。

他知道首领白兰绝不是什麽好人,是个皮笑肉不笑的狐狸。

泽田纲吉太过天真,面对白兰这号人物,口头交涉根本不可能成立。

但这交涉一定得想办法做,这影响到彭格列家族的存亡。

「因为言一定会反对的……」

「因为他一定会毁约啊!你绝对打不过他,我怎麽可能让你出来乱跑?」

把彭格列指环交出来,我们就不会危害你们的性命。

白兰下了这虚伪的承诺。

为了73。

然後毁掉一切。

「所以应该由我来啊!我们两人合作怎麽可能会出问题?」

彭格列的大空双子,是一体的。只要两人俱在,便无所不能。

「可是这样的话,就会让言死了……」

「两个人的话总会有办法啊!」

泽田言纲拥有强大的战斗能力,无论是反射能力还是近身术他都更胜泽田纲吉一筹。

面对白兰,他还能挣扎一段时间。

就算死,死的也会是他,而不是泽田纲吉。

即便明知要死,两个人的话,总会打出一条路。

两人一路互相扶持,才能挺到现在不是吗?

两个人,总比一人好。

只留下一个人在世上,那是多麽残酷啊。

「对不起……」

耳边传来泽田纲吉愧疚的道歉。

「不要道歉啊,笨蛋哥哥。」

泽田言纲从不希望泽田纲吉干涉家族的事情。

他知道泽田纲吉不会忍心,不会狠下心。

二十四年来一直如此。

身後的人没有再接话。

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依然无情地打在两人身上。

泽田言纲感觉到,哥哥泽田纲吉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了。

浑身早已湿透,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泽田纲吉会因失血过多致死。

刚刚白兰那枪并没有完全射到致命点,只要及时治疗止血的话,泽田纲吉还是有可能生存下去。

必须要活下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话,他会不知所措。

他突然觉得这里很大,离彭格列总部的路好长、好长。

他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他恨自己没能及时保护他。

他恨自己没有代替他去交涉。

「呐,言。」

身後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小得快要连自己也听不见。

「嗯。」泽田言纲轻声回应。

「我不想死。」

还想活下去。

还想跟大家一起生活。

「……嗯。」

泽田言纲垂下眼帘,依然轻声回应。

千言万语在心头。

想要说的话一一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明明想要说的话是那麽的多。

他却只能静听垂死的泽田纲吉的话语。

「京子……大家会伤心的。」

言也会伤心的。

「嗯。」

「我……不想死。」

泽田纲吉再次重覆。

温热的泪水连带雨水滑过脸颊,滴在泽田言纲的肩膀上。

以他一死,换来更多他人活下来的机会,不是很划算吗?

然而面对死亡,竟是如此不舍。

「嗯……我知道。」

他也不想。

泽田纲吉无力地抬起左手,覆上泽田言纲的脸颊。

好温暖。

不是太阳的炽热耀眼,而是夕阳的柔和亲切。

既温柔……又安心。

他想起家光和奈奈,想起守护自己的大家。

京子、小春、一平、蓝波,熟悉的脸孔一一浮现。

想起那个温暖的家。

「言……带我回家。」

声音很小很虚弱,语气却像小孩一样撒娇。

「嗯,好。我带你回家,一定会。」

他隐约听到身後传来一声满足的笑声。

快到了。

距离本部的路程越来越短。

不断奔跑的双腿从没停下来。

等治好之後,一切都结束之後,我们就一起回在日本的家吧。

所以,你挺着。

你不可以死。

「再一起看烟火,打雪战……」

然後制造很多很多的回忆。

「会的,一定会。」

每一句每一语,泽田言纲都一一附和。

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来,随着点点雨水滑下去。

声音开始沙哑。

「言。」

「谢谢你。」

谢谢你,陪伴我这麽久,过了这麽快乐的人生。

话语化成空气,随风飘走。

抚着脸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落在泽田言纲的肩膀上。

「哥?」

身後再也没传来任何回应。

逐渐冰冷的身体贴在自己的背上,犹如熟睡的小孩。

在耳边的,只剩下淅沥的雨声。

再也,再也听不见那把熟知而温柔的声音。

任凭他怎样恸哭大叫,都无法发泄泽田言纲心里无尽的後悔。

他不会原谅名为白兰的男人,绝对不会。

在那没多久之後,世界毁灭了。

泽田纲吉一命,换来了彭格列家族的苛且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