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被退学,但因缺课时数太多,许多学分得重修,他这个大学注定是要读五年了。
难怪,严君临那时会以三年为期,根本就料到他大二这年整个得砍掉重练。
既然救不回来,也只能放眼未来,期待明年会更好。多出来的时间,他主要是在医院、购物台两边跑。
医院这里,严君临请了看护,这件事事前并没有跟他说,但他很感激对方的设想周到,这看护很专业,将病人照顾得很好,让他很放心。
以前,他忙着兼差赚钱,没办法时时在身边照料,每次来替姑丈擦身时,看到背上的褥疮,都会难过愧疚地想掉泪,为了不让他更自责,姑丈哪里不舒服也会忍着不说,但现在,病人被照顾得很好,气色也比以前红润许多,看到他来,脸上还会有浅浅的笑容。
光是这样,他便觉得自己做什麽都值得了。
看护去买午餐,他来时,便替姑丈擦擦身,一边闲聊。
「我最近很好,有乖乖吃饭,也有好好念书,姑丈不用担心。」一年下来,已经看懂对方眼神想表达的意思,主动说明。
「……ㄎ……护……」含糊的嗓,吃力地将声音挤出。
「喔,你是要问那个看护吗?不是我请的,是一个朋友帮忙的。」
「……严……」
「严君临?他有来过?」向怀秀颇意外。
「……交……往?」
「他跟你说,我们在交往?」这,也是男人善意的谎言吧。毕竟说出实话,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个……」他小心翼翼。「姑丈,你会生气、反对吗?」
从小,他就是在姑丈肩膀上长大的,会将他抱高高、牵着他的手学走路、陪他说第一句话……在他心目中,姑丈其实跟父亲没两样,一直以来,他做任何事,只要得到姑丈赞许的眼神,他就会很开心。
考好成绩、读第一志愿,全都是为了不让家人失望,全世界他最怕的,就是被这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否定。
他屏息,惊怯地望着对方,而後,那人费力地移动枯槁如柴的手,覆上他掌背。短短一公分的距离,他用了三分钟。
「你……西……欢?」
「嗯,我喜欢他。」
姑丈笑了,点点头。
那抹笑,瞬间令他涌泪。「所以,您不反对吗?」
「他……好?」
「很好,真的很好。虽然外表看起来冷冷的,不太好亲近,但真的是一个好人,对我非常好。」
「你……开……心……」
意思是,他开心就好。
就算他的性向和一般人不一样,也没有责骂、没有劝阻,有的只是满满的理解与包容,告诉他,自己开心最重要。
「姑丈,你一定要好起来,不然,我就什麽都没有了……」一个待他如此宽容、如此爱宠的长辈,他无法想像自己该如何承受失去。
对方只是笑了笑,没说什麽。
从医院离开後,他搭公车回到严君临安排的住处。
这里交通方便,下了公车站牌也只需要步行五分钟即可到达,街道宽敞明亮。这一带是高级住宅区,各方面的规划都无可挑剔,他再不解世事,也知道这里的房价有多昂贵,至少是他听了心脏会麻痹一半的价格。
这栋住宅管理良好,一层一户隐私性高,室内三十坪左右,每隔两天会有钟点人员定期前来打理家务,添购日常用品,他本想给大婶钱,大婶回他:严先生会固定跟她月结。
虽然一开始说好,日常生活由他自己打理,但严君临实质上还是打点得无微不至,除了交通上的费用外,他几乎不需要动用到什麽开销。
就连,在购物台的工作,也不知道严君临什麽时候交代的,指名往後他们家的服饰,每档都由他代言——这算不算「特别关照」的一种?
可是他做了这麽多,该索取的权利呢?
一直到今天,都一个月过去了,严君临还没什麽表示。
他本以为,对方会立即索取自己应得的报酬,不是他把自己看得有多可口诱人,只是因为历年来,有太多太多被上下其手的经历,在许多人眼里,他色相应该不算太差才是。
这一个多月,严君临总共也才来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搬进来的第一天。
他那时想:你也太赶进度了吧?我今天才刚搬进来,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呀!
男人走向他时,他身体僵硬到都同手同脚了。
结果,对方也只是问他,第一天住进来有没有什麽问题?
确认他没有任何状况,大致解说一下环境,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第二次,隔了近两个礼拜,他都快以为,对方忘记他的存在了。
後来接到他的电话,告知今晚会过去一同用餐。
很明确,都告知他要来,请在家里等他吃饭了,还会有什麽意思?
他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家常菜,男人来的时候,有点小意外。
「你会下厨?」
「会一点。」以前他下课後,都会跟在姑姑身後打转,帮忙打理一些家务,姑姑常碎念他,男孩子不可以靠近厨房,没出息。但是家里没有女孩子,他若不帮忙做点事,姑姑一个人,太累。
姑姑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小秀好乖、真贴心,哪像阿义,下课只会赖在沙发上看电视、打电动。
或许就是这句话,让表哥跟父母愈来愈不亲。他常在想,是不是他的存在,坏了姑姑、姑丈与儿子之间的亲子关系?
「看样子,应该不只一点。」严君临瞄了桌上的菜肴一眼,拿出手机取消预定的餐厅外送。
所以,男人原本的意思,不是吩咐他准备晚餐,只是单纯想过来陪他吃顿饭而已吗?
他突然有些局促起来,也不知在紧张什麽。
「随便做做的,我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跟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五星级大厨比,逊色太多,他似乎不小心献丑了。
庆幸男人没多言,落坐後直接捧起碗筷。
男人用餐时不太说话,他谨慎地悄悄观察,留意对方的喜好。
男人在吃到芹菜时,完全没有掩饰脸上的嫌弃,直接一根一根地挑出来。
「你……不喜欢吃芹菜?」居然第一道就踩到地雷。
「口感不好。」又涩,而且嚼不烂。
喔,好吧,他下次会记得。
再来,换红萝卜丝被挑出来。
「这个?」
「有怪味。」答得理直气壮。
「……」他是小孩子吗?
接着,是青豆。
还有姜丝。
基本上每一道菜他都吃,但也每一道菜都有让他不喜欢的地方,不过他不会抱怨挑剔,就只是默默把讨厌的食材挑出来。
向怀秀终於确定,这男人极度挑嘴!
连开阳炒白菜都能说虾米太腥,这有天理吗?
好吧,他不指望自己能理解这男人的小宇宙是怎麽运行的了,伸手便将对方挑到小盘子里的食材往自己碗里倒。
严君临抬眸看他一眼。
呃……接收到对面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他暗自检讨了一下。这举动会太小家子气吗?没办法,他们家节俭惯了,珍惜盘中飱,不浪费一丁点食物,这完全是习惯性动作。
「我会记得在外面不这麽做。」他连忙声明。对方一定觉得很丢脸,上不了台面吧?
严君临收回目光,淡淡回道:「没事。」
而後——直接将不吃的配料挑起来往他碗里堆。
「……」他囧了一下。是怎样?也太理所当然把他当ㄆㄨㄣ桶了吧?还一副「因为你要吃我才赏你」的矜贵高傲姿态。
……突然觉得,内心那神只般的形象,有一小角崩坏,那个在外头严肃威凛、高不可攀的男人,好像——没那麽难以亲近了。
他也会挑食、也会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让人觉得……有那麽一丝萌感。
距离,好像近了一点点。
然後那一次,严君临吃完饭,跟他聊了一下近况,也没在这留宿就走了,好像真的纯粹只是来吃饭而已。
再来的第三次,又过了一个多礼拜,并且事前并未告知,到的时候已将近晚上十一点,模样看起来很累。
他去厨房泡杯蔘茶,出来时男人靠坐在沙发上,支着额头轻按两侧穴道,抬眸看了他一眼,吐声:「过来。」
他以为,是要叫他过去按摩,他以前有帮姑丈按过,自认手技还不错,便自告奋勇替对方揉按脑部、肩颈几处穴道。
「你肩膀好硬……」是有多操劳呀,筋骨紧绷成这样。
想想,自己好像也有点责任。毕竟他也是躲在男人的庇护下、靠他养、让他操劳的既得利益者之一。
他有些惭愧、带点心虚地说:「要不要帮你放个热水,泡个澡会好一些?」
男人没听进耳,伸掌抚上他的腰,他没防备,腰椎一麻,跌坐在对方腿上。
他腰侧很敏感啊……
男人进一步圈抱住他。
他以为,那是暗示。
「那个……我先洗个澡……」他不知道严君临会来,没有准备。
「不用。」
「可是……」至少要做个清洁什麽的,对他比较尊重呀。
正想说点什麽,发现男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里,环在他腰际的掌,似在打量什麽。
「你看起来还不错。」
……是比你好上一点。吃饱睡好,跟操到像是几夜没睡的男人一比,堪称幸福到天边去了。
「胖了一些。」他不太好意思地承认。不用再为生活奔忙忧烦,这段时间有长点肉,脸也圆了些,他很有自觉。
「嗯。」
哼应声不轻不重,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满意的意思。
记得对方说过,不爱他太瘦。
环肥燕瘦各有所爱,倒也不奇怪,所以之前是因为抱起来太骨感,不舒服,口感不佳才一直没开动?
那现在,是在掂掂看他有几两肉吗?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圈养的猪仔,只等养肥了好宰来吃。
这样的想法,连自己都笑出声来。
男人瞥了瞥他,也没问他在胡思乱想什麽,脑袋一歪,靠向他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便听男人沈缓的吐息,显然已进入半入眠状态。
不会吧?真有这麽累?
他伸手推了推。「去房间睡。」真睡着了,他可抱不动。
「不用,只是顺路经过,上来看看你,一会就回家了。」
「不行!」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居然敢反驳他,那时只是一心想着,这样的精神状态,疲劳驾驶多危险,话不经大脑便说了。「这也是你家,要睡在这睡。」
原意本来很单纯,这是他的房子,在这睡没什麽不对,可话一出口,就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幸好,对方也没说什麽,抬眸看了他一眼,便起身任他拉进房。
这是严君临第一次在这里过夜,但想也知道,他累成这样,除了睡觉,哪还有心思做其他的事。
第一次同床共枕……感受挺微妙的,完全盖棉被纯睡觉,不过,似乎还不差,至少没有排斥的感觉,他比较担心,自己睡觉有没有打呼、有没有磨牙?这点没人告诉过他呀……
然後隔天醒来,就没看到人了。
他已经算早起,严君临还比他更早,那他平日的睡眠到底是有多少?
突然替男人感到一些些心酸。一家之主,不是那麽好当的,要扛起一个家、一个企业上万人的生计,他肩上的担子,有多沉?
那天之後,有几次,他拿起电话想拨号,最後又放下。
想问他:「你很忙吗?记得找时间休息。」
想问他:「要不要过来吃个饭?我下厨准备。」
想问他:「累的话,要不要来这里?我替你按按肩膀。」
……
很多很多,他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但最後,都觉得太僭越,没真的将那个号码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