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芴之被派去黄花镇处理荣安王将回归的预言,不过显然并没有成效,因为除了黄花镇外,其他县镇也纷纷传出白玉观世音出土且有预言之事,皇上为此为之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摔了上奏的奏摺,全朝廷垄罩着一股阴郁且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这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二月底,眼见就要三月了,预言越演越烈,各地有荣安王余党出没的消息纷纷出笼,不过朝廷却迟迟捉不到放出消息的幕後之人。

三月开春之际,姜听云院子里的桃花株似一含醉之绝色舞姬,醉眼迷离,秀口吐芳。

她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芳华不敢打扰,总是守在房外,唯恐她就此一睡不醒。

那日早晨,天光尚早,几只南燕归来排列划过天际,绘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王寻凡已经好几日没睡的眼下有些青黑,他从床上直起身赤脚下地,半遮半掩的镂空雕花窗柏照耀进浮光掠影,射入斑斑点点细碎阳光。

他怔看着许久,嘴角忽勾起一个苍凉萧索的笑。

姜家本就奴仆不多,而王寻凡起的太早,一路穿过长廊来到姜听云的房间更是寂静无声,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踩在木板发出〝嘎〞〝嘎〞萧瑟作响。

假山矮石点缀,迎春的红灯笼上还倒挂在两旁,整排灯火忽明忽灭,犹如他的心一样,游摆不定,痛苦徘徊。

终於走到姜听云的房间,他一如往常翻身而过木窗,一股药味混着淡淡桃香围绕,她的房间他是如此的熟悉,一景一物都是他曾经抚摸过的,而那个主人亦是他刻画在心上的人。

他驻足在里间与内间相隔的一帘垂珠墨色布帘前久久。

而在内间本来还睡着的姜听云似乎感应到了什麽,她缓缓掀开眼帘,因为已经入了春,芳华将她的床幔换成了鹅黄色雏菊簇簇,胸口闷得紧让她为蹙眉起身想下床喝水,披好外衣穿好鞋袜,手才刚触碰到床边茶几的茶壶,王寻凡的声音却蓦然从帘外传来。

「说过让你别轻易放开我的手,如今却是我要先松开你的手了。」

那袭墨色布帘彷佛是生死之隔,隔住两人的视线。

王寻凡垂下眼睑,长睫微颤,双手紧揪着布帘,胸口传来的心跳频率不规律,他呼吸微微急促,不断催眠强迫自己不能掀开,下定决心不可……再贪恋她的任何温柔。

「寻凡……寻个平凡的日子,却是奢侈。」他怅然失笑,俊逸的脸孔添上苍凉寂寥,声音萧索,「为了苟且偷生,我不仅偷了他名字,还偷了他的爱慕。」

站在另一端布帘前的姜听云动作骤然一顿,微张着嘴,满眼惊愕与不敢置信。

「听云,不要原谅我……我是如此的自私……」王寻凡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字一句都是痛心疾首,带着悔恨交织,每次梦回长廊深处夜不能眠,「我甚至看着他代替我上斩台的背影,半句挽留都没有……明明是他临走前将你交给我……我却无法自拔爱上你……」

不知道是不是王寻凡的巨大痛苦穿透布帘传递过来,姜听云眼角边滚滚落下的泪水染湿了她的双颊,也烫伤了她的心。

似乎有什麽拨云见日……又或者再度被卷入更深的漩涡里。

不知道帘後的姜听云将自己的忏悔自白全听入耳,他眸底藏着偌大的自我厌恶,一丝茫然无措闪过他的俊颜,继续呢喃,「听云……王寻凡这个名字……在你心上占据着什麽样的位子……而在你心上的人是王寻凡这个名字,又或者……是我?」他兀自轻笑一声续道:「不打紧的,无论是谁,有我也有他……可是听云……为何我却疯狂的庆幸他死了……」

王寻凡的声音有了忍隐的哽咽,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深陷在其中,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拥有更多属於姜听云的所有。

姜听云死咬着下唇嚐到满嘴鲜血,她捏着自己的衣角,一手摀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呜咽声音让王寻凡发现。

她甚至不知道王寻凡口中的那人是谁,她胸口却痛得几乎要窒息。

姜老爷带着他来到姜家,初相见那日,一抹潜藏的忧伤在他眸底徘徊挥散不去。

「初次相见,我叫……王寻凡。」他分明这麽说的。

她记着,放在了心底最深处。

「……我偷了他的名字,也偷了他的爱慕……」

而如今,他却这麽说。

犹如凶猛潮水拍打着她混乱的脑袋,在那一刻似乎有什麽东西从高处坠落,砸在自己的心里,摔得粉碎,溅起满心房的玻璃碎片,反射着杂乱的光芒,而之後,又像是谁的手在心脏上用力的紧握,将那些碎片全部深深且狠狠地插进心脏正中间。

「听云,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怕自己再见你便又会舍不得走。」他紧握着拳头,声音低抑,每一分都强忍自己即将如山洪宣泄的隐忍破碎情绪。

王寻凡自是不知姜听云早已清醒,两人隔着一连布帘,却恍如咫尺。

「听云,我要放开你的手了,接下来的危险我自己面对,再不能拉着你的手让你陷入险境……」王寻凡的声音猛然停歇,饱含浓沉爱意的双眼贪恋凝视着那布帘,最後决然转身,衣摆旋然而起,漫天飞扬的墨发甩出一个弧度,网不住任何留恋。

姜听云直到再也听不见王寻凡离去的脚步声,她跌坐在地上终於放声大哭,将头埋进屈膝了,不停抽动的瘦弱肩膀几乎要承受不了心脏传递过来激烈砰然,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口上像是插着一把锋利的利刀,鲜血直流,却又是痛得心甘情愿。

她忽然站起身掀开布帘往外踉跄朝着王寻凡离开的方向而去,泪流满面的脸是坚毅。

寻凡,不论你是谁,又如何变,在我心上的人永远都是你。

才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她却没有停下脚步,挥汗如雨穿越过王寻凡的房间,房间门敞开,里头冷冷清清,属於王寻凡的东西早已全部被带走,像是他从来都不存在过一样,像是命运跟他们开了个玩笑,随意一抹抹去所有关於他的存在一样。

姜听云摀着自己如雷声般剧烈跳动的心跳,蓦然回首抬起脚步穿过姜家长廊,长廊木板发出〝嘎吱〞声作响,一路奔出姜家大门,早晨的市集上开始车水马龙,吆喝声传入耳里纷乱吵杂,白云後的天光直射入她的眼里让她眯起眼,汗水渗入刺痛酸胀,她穿梭入人群里四处张望,心心念念那个人尚未走远。

只是却再无那人修长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无神呆站,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行人与街贩,双颊上的泪被吹凉。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脸孔,陌生的目光,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所有……

她双颊开始泛起潮红,方才激烈的跑动牵动她全身上下虚弱的器官,鼻尖空气越来越稀薄,她轻轻摇晃了几下身体,仰起脖子望着湛蓝的天空。

寻凡,你在哪里?

她缓缓闭上眼,浑身脱力失去支撑,疲惫感与窒息感垄罩住全身,任由自己坠入黑暗。

意识跌至深渊的前一刻,彷佛有一双大手搂住她,很温暖。

寻凡,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