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骑着桨,在村落上空盘旋。

穗根田村屋舍犹在,但周围已成一片蓁莽,似已废村多时。相较其他山野僻处,夜里仍有虫鸟间或鸣叫。这里,却是没有半点声响的死寂,空气窒碍得如闷酱缸底。没细想是自然因素,还是原因有他,牡丹只觉得换作自己独留在这片静谧,大概会寂寞得连自己是谁也遗忘。

在人界,灵气存在的表现是光。因此就算灵体藏身暗处,引导人还能看见灰白色的雾状轮廓。但她除了感受到对方存在,依旧不见任何光点。再翻开生死簿,还是只有几行字:亡者重根雏,女。父为重根神社神主,母早逝。十四岁逢祸,同年病癫、失踪,卒年不详。

她觉得不对劲。明明进入能察觉气息的范围,生死簿上仍未增添亡者近况。重根雏若在失踪同年死亡,为何多年後的现在才被灵界确认?要是近期离世,生死簿判读出的讯息,怎仍是卒年不详?

牡丹聚集灵气成光球,置於桨的前方。一方面作为照明,二方面吸引亡者注意。她压低桨柄,降至与屋檐同高,再度搜寻重根雏的身影。

咚。不知道是什麽擦撞桨尾,令牡丹往右一偏。虽然及时稳住,却也吓出整身冷汗。回过头看,仍旧只有一片黝黑。看着没有擦痕的桨,牡丹才想起来,灵体状态的自己,只会穿过属於人界的物质。

「重根雏?」不安搏乱心跳,她壮着胆子探问道。微颤的声音没入黑暗,亡魂气息陡然无踪。

啪。啪。彷佛拍着手球的声音规律响起,遥远却清晰。

「来。」女孩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如冷风袭来,转头仍一无所见。状况越发怪异,她想调头保持距离,桨却被自己反手收起,只留下光球,全身动弹不得。

「嘻嘻。来呀。」那嗓音再度落下。眼前景物突然扭曲,原在前方的长草,化为石阶。鸟居矗立顶端,发出不祥的紫红光芒。灰白泛红的人影,一阵风似地窜过身旁,消失在阶梯尽头

「要过桥罗,要过桥罗。桥的尽头是哪呀?天神大人的宫殿哟……」

上头传来少女嗓音,拍球声应和节奏,唱着牡丹曾在梦里听过的凄凉曲调。

「走上桥罗,走上桥罗。来时的路在哪呀?传来哭声的彼岸哟。戴上红花颈圈,献上刀,天神大人来引路哟。」

鹿韭唱出下一段词,一步步踩上石阶。身体主控权被替换那一瞬,牡丹想起这也是她记忆最初时,恍惚唱出的旋律。

登上最後一阶。两丛不合时节的牡丹,怒放鸟居左右。全白的、深红的、半红半白者皆有。白如飞雪,红似沥血,随风摇曳。鸟居後方,巫女打扮的少女,一头示其非人的鲜红短发,全身被黯淡红雾包围着,背对来人。

「……迷路孩子去哪呀?」少女歌声轧然而止。手球弹地,朝鹿韭滚来,却被一脚踢开。棱角一般的突起刺痛足背,令牡丹皱起眉。看往翻腾趋缓的球。两孔黑洞转上静止面。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手球,而是人的头骨。

「雏。」鹿韭唤着对方,停在相隔十步之处。才一眨眼的时间,少女已扑至眼前,红雾亦如网罩来,将鹿韭的活动范围紧逼在两足之内。

相对两眼无神的笑容,被称为雏的少女,其胸前大片血渍似犹湿漉,更令人怵目惊心。不论那是她生前所流的血,或是头骨主人的血,散发出的异样氛围已经不是灵气,而是更为凶险浑沌者。

「一起走……」惨白双手即将揽住鹿韭的脖子。

未料鹿韭一合掌、一抬手,从中格开雏的双臂。不顾触及红雾时的刺痛,反手抓住她双手手腕,使劲拉往自己,更顺势膝顶腹部。这一瞬间,雏仅来得及悲鸣,随後软倒在地。

「重根雏,跟你说第二遍:『我不是萤。』」

原先圈困鹿韭的红雾,再次往雏的身上聚合。鹿韭见状不禁大笑:「拿老娘的东西对付本人,作梦!」红雾登时化作两条绳索,分别绑缚亡者双手双足。绳头扭动着自行延长,蛇一般盘绕鹿韭掌中。她拖着仍不断挣扎的重根雏,越过祠堂,穿过後院树林,来到後方空地。空地尽头是悬崖,崖後是一望无际的汪洋。距崖口不远处,有恰好一人长、宽的石平台。

鹿韭见远方已露出鱼肚白,将重根雏推上石平台。

不想她死就照我说的做。牡丹听见鹿韭在她心中喊话,随後得回身体的主导权。

此时日头浮出海面,第一道曙光照在两人身上。

「咿呀──」重根雏惨叫着,如热铁板上的泥鳅,激烈扭动。

依鹿韭指示,牡丹将手置於雏的心口上方,缓缓释放灵气。鹿韭咏咒一句,牡丹跟着念。施术者与被施术者,额际开始沁滴汗珠。雏逐渐不再挣扎,暗红的、黑紫色的气,自她体内涌出,连同一股热辣流入牡丹掌心。受不住窜起的极冷极热、大悲大喜,这一闪神令牡丹失去平衡,还未来得及将石台做为支撑,某人及时由後方抓住她的肩膀。

「小──」牡丹回过头,正意外他如何找到自己,然而映入眼帘的,是张生面孔。扶住她的短发青年身着武装,眉毛稀疏,眼形细长,配戴一对大耳环。刚猛气质中带着前卫。

「你不是……」青年皱了下眉头,抿唇,吞回即将脱口的话。「唉。看在他的份上,我就当作不知道。」他挠头苦笑。观察石台上的雏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捕魂索取代红绳。

「於公於私,这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青年将雏抬上桨绑妥,语重心长地复再叮嘱。听见树丛里的声响越来越接近,急忙催促牡丹快走。

牡丹背影隐没天际,另两名武装人员也分别自树林两路出现。

「舜润,发现什麽了吗?」向青年发话的来人,是绑着头巾的卷发女子。

「冥气消失,看来又白跑一趟。」女子身旁,颊上刺青的男子说罢,点了菸正要叼在嘴上,却被抢去。舜润若有所思地抽了一口後,将菸扔下悬崖。

「侠妃、伦霾。我想去凭吊一下那家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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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番外(4)

「小阎王,为什麽把灵力灌进奶嘴会变幼儿体形呢?」

「魔封环这咒法的缺点就是各种绑定。灵力持续输出最大值,体型就会维持在开始修习此法的年纪。」

「所以小阎王的青年样,其实是摸鱼的证据!」

「……一方面是那模样方便走跳,另一方面因为在灵界以外,很难稳定输出最大灵力。猛灌灵力压回幼儿形态也是可以,但除了减低浪费能量的心理压力外,没多大意义。」

「那神圣器皿总有别的可选吧,为什麽是奶嘴?」

「唉。我家老爸认为婴幼儿灵力也该善用,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咒法基础。因为他的意见,抓周也兼缔结法器;这就变成我一生的绑定道具了。」

「不论活到几岁,公私行程都得吃奶嘴游街;不论上班下班,都得面对坑你的上司兼老爸。你真坚强。」

「说好不提坚强……说好不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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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番外(5)

「是说,跟着小阎王大人到处跑这麽久,别说洽公签归,我连外出也几乎没签过耶!」

「真好──我们以前都在比谁是本周签名王。」

「不会现在还这麽鬼畜吧……」

「已经改用桨跟气纹感应了喔。偷偷跟你说,是因为科长某天爆气,带了一票前辈去厕所门口设结界,要手写二十个还三十个审判之门成员名字才能进出。她那天还买大杯茶饮,送到使用那些厕所的单位请客。」

「太卑鄙了!而且只要问饮料谁请的,不就知道犯人了吗?」

「啊哈哈……科长说为了让他们怎样都要喝完,就用当时外出的小阎王名义赠送,每人两杯。」

「我一辈子都不想跟你家科长有任何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