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韦染蘅除却第一天泪涟涟的送走韦是问後,她倒没有再想起他。

──她光想法子处理那些令人作呕的猪脑就殚思极虑了。

从她第一眼看到那灰扑扑的、皱巴巴的猪脑,她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喜欢上这丑陋的食物,加上那软烂的口感⋯呕!

她没想到自己对猪脑的厌恶如此之深,甚至不得不怀疑韦是问根本就藉此让她无余力去想念他。

偏偏古婶得了韦是问的吩咐,日日笑吟吟的照三餐给她送来,还贴心地变着煮法,就怕她吃腻了。

但这压根儿不是腻不腻的问好不好⋯她根本连吃都无法啊!

所以她汤杓喀喀的在碗里搅动了半天,依旧没有勇气将它吞下去,一直到看见门口闪过一条土黄影子,她的大眼才有了光彩。

她左右张望了会,小小声地弹舌,「大福、大福!来来来。」

大福是随着她的招唤进来了,可嗅了嗅她杓里的东西,一偏头,呜呜两声。

「大福──」她软声央求,「再吃一颗就好,再一颗!这回是用姜煲的,味道跟昨日的不一样呢,很好吃的!」

「好吃你怎麽不吃?」

那怪腔怪调的回话让韦染蘅一惊,还当这几日大福猪脑吃多了,当真开窍了。

她不敢置信的往大福那处凑耳,迟疑不已,「大福⋯是你吗?」

大福没有回话,只有她身後有压抑不住的笑声。

她顿时明白了过来,咬牙怒喊,「常离!」

常离笑得肩膀不住耸动,「唉,这事证明了你还是乖乖吃猪脑吧,不然连大福都要比你聪明了。」

她被损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也知道躲不过这关,只得一口将汤匙塞入口中,胡乱嚼了两下就囫囵吞下,虽频频吐舌作呕,但没忘记横眉竖目的瞪着他。

常离恶意的用扇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被她一手拍开後也不恼,反倒笑意盈盈地安抚,「嗳,好丫头,别对我发脾气。全天下就我待你最好了,跟我上街去绕绕,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韦染还撇头去佯怒,但仍是忍不出慢慢伸出两指,「两枝!」

「莫说两枝。」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微微一笑,「十枝也买,让你吃得牙疼!去是不去?」

韦染蘅一下就纾了眉眼,大声答应,「去!」

「好,那去换过衣裳再来。」

「⋯」韦染蘅心中警铃大作,眯眼看他,「常离,你别又想把我给弄丢了。」

「呿!我不过是在这里闷得发慌了才想出去走走,多心什麽呢。」常离一敲她的头,「更何况我这是为你好,圣都不比东部,治安要差得多,你一身绫罗绸缎,不绑你绑谁?」

对於他这番说词韦染蘅是存三分质疑,不过不只常离,连她自己都在里头闷得发慌,这会也不敢拿翘了,依言去换了件藕色的朴素衣衫,屁颠屁颠的跟着常离出门,手上还不忘牵上了大福。

见常离挑眉,她连忙解释,「我和大福现在是患难兄弟了!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和条狗当患难兄弟,你真行。」常离以扇掩嘴,轻蔑嗤声,「当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

就要被他一语道破,韦染蘅脸僵了僵,是故看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扭头一哼,「我才不要牵你的手!」

她老觉得常离的手太细长,像鸡爪子似的,哪有韦是问指骨匀称的手好看,再说了,要她和常离亲热的牵手逛大街⋯⋯

太恶了!

常离显然也不想,冷笑一声,摊平的掌心里头赫然是一条锦带,「你当我乐意?这还不是怕弄丢了你。我持这头、你握那一端,要松了手就自己负责。」

「好呀!」她眼珠一转,伸手抢过锦带,在手上紧紧绕了两圈,朝他咧嘴,「要谁先松了手,回头就吃一个月的猪脑!」

这麽一来,锦带就只余下一小截捏在常离的指里,但他也不介意,胸有成竹的允了。

冲着这个赌注,两人一路上是极为亲热地走在一块,谁知暗地里是用一条锦带较劲着,一会她抢,一会他拉。

但两人都在家里闷得久了,上了街就忘了嫌隙,嘻嘻哈哈的闹个不停,一会儿去市集看杂耍,为那喷火吞剑的艺人热烈鼓掌,一会儿又绕去了贡院,隔着重重把守遥望在里头奋战的韦是问。

而糖葫芦是最不能免的一项东西。

韦染蘅凭着那张甜嘴,哄得卖糖的老头多戳了一颗甘美圆润的渍李给她,她也不藏私,转头就塞进了大福嘴里。

她蹲下身,满脸慈爱的拍拍大福的头,「好大福,乖大福!瞧我对你最好了,回去记得多帮我吃两颗猪脑呵!」

大福也不知道听懂她的话没,只知道自己得了好处,欢快的直摇尾巴。

常离早掐准了她心底的小算盘,才刚要开口嘲讽,後头就传来一阵骚动。

那是一群家丁押着个哭哭啼啼的少女,而後头苦苦追赶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

「赵少爷⋯您不能如此⋯」老头嚎啕,「您把惜春这样带走了,让我要怎麽活啊⋯」

「你死了我才觉得乾净呢!」那赵少爷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已是一派盛气凌人,被老头扯住了裤脚,极不耐烦的一脚踢去,「你要真敢死就赶紧抹脖子了事,我还当作做善事勉强替你收屍,别在这大街上卖弄眼泪。」

见老头又要再嚷,赵少爷张扬着手上那张纸,「这上头都白纸黑字的写了──李惜春以十两银子买断入赵家作婢子,你亲手盖的指印,别想赖!」

「赵少爷,我那时是急着用钱,才给蒙了心智!」老头连忙从怀里掏东西,「我後悔了,我把这十两银子还您,您高抬贵手放过惜春吧⋯」

「我呸,谁要你这肮脏钱!」赵少爷一呸,扬袖将荷包甩在李老头的脸上。

李老头的额角都给砸出了一个肿包,赵少爷仍没有半丝怜悯,由上而下的俯视如此轻蔑,「算你走运,小爷就再加这几两碎银,省得你死後没人送终,连棺材都买不起。」

他见李老头颤巍巍的爬着去拾荷包,冷冷一笑,一摆手示意家丁继续前行。

赵少爷气焰嚣张,奈何他是圣都里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在场无一人敢吭声,反而皆是垂眼不敢与之交视,甚而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如此一来,仍蹲在地上未动的韦染蘅就格外的醒目。

一群家丁不知是谁人出声吆喝,「小丫头,别挡路!」

她依旧纹风不动,让常离扯了扯手中的锦带,暗示她别惹事。

韦染蘅一眨眼,动是动了,却是抬起头来,冲着那帮人愧然而笑,「各位大哥,不是我不让路⋯是我家大福懒,不肯动呢!」

众家丁一愣,就见她低头喝叱黄狗,「大福,你真不识好歹,还不给赵家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她只是口中嚷嚷,却是抱住了大福,牠自然没动,反而不明所以的地舔了舔她的面颊。

韦染蘅痒得笑了,嘴里仍骂得厉害,「好啊,你这狗仗人势的狗崽子,横在这路上,还把不把王法放在眼底!」

她像是没看见旁人发青的脸色,又伸手去挠大福的下颔,让牠舒服的拢了拢耳,「什麽?你说你不让!大福,你莫要狗眼看人低,否则哪天变成了落水狗,看人人吐不吐你口水!」

赵家家丁此时已吞忍不下,有人沉声而喝,「牙尖嘴利的臭丫头说什麽呢!」

韦染蘅这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拍拍衣摆沾上的尘土,也不看那些家丁,只是冲着赵少爷福身,「赵公子真对不住呀,我家大福就是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成日做些不入流的勾当,我回去就剃了他这光鲜亮丽的皮毛,看牠还怎麽嚣张!」

赵少爷气得一张俊秀的脸都扭曲了起来,「你!」

他话声未落,一名一心为主的家丁就箭步跨前,高高扬起手来。

韦染蘅也不闪不躲,梗起脖子倔强看那人。

几乎是同时的,一只手紧扣住了那家丁的腕,而另一柄扇子敲在他指骨。

韦染蘅左右各看了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拍了拍胸口,「呀,我真怕!这世道,连教训自家的狗崽子都不让了!」

常离朝出手的另一人一颔首,当作是打招呼了,收回了摺扇改敲在韦染蘅额心,「得了,染蘅丫头!你这张苛薄的嘴也不知是打哪学来的,净要惹是生非。」

自然是和你。

但韦染蘅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好奇地打量眼前高大结实的男子。

共雨背对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握得那家丁腕骨喀喀作响,不亢不卑的开口,「我家小姐不愿让路,还劳驾赵公子多走几步,绕一绕吧。」

他转瞬间就出现在众人眼前,身手之高自然不在话下,赵公子见占不得便宜,气得直磨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挤出,「小爷就不跟这乳臭未乾的臭丫头计较!走!」

他骂咧骂咧的走了,只是仍带走了那姑娘,让韦染蘅不甘愿的抿了抿嘴,还想说什麽,共雨已一揖,恭敬而退。

她不知道这样一转眼,他就隐在了人潮哪处,不免惋惜,「可惜!这暗卫大哥功夫那麽好,肯定能抢回那姑娘的⋯」

常离可不这麽认为,凉薄笑道,「那赵公子有字据,带走那姑娘是天经地义,你让他去抢回来你才理亏呢!」

韦染蘅不服,「难不成我们只能眼睁睁看那姑娘被卖进去任人欺凌!」

「那也就怪她命贱。」常离摺扇敲木鱼似的在她头上敲着,不知是不是想将她给敲得开窍,「这肉弱强食的世道就是如此,你要不是笃定有人护着你,你方才敢这样嚣张?」

她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一下默了下来,仍赌气的鼓着腮帮子表示自己不接受这想法。

「怎麽?不服气?」常离也不求她一时半刻能明白,反而气定神闲地笑了,「那另外来说说一件让你服气的事。」

他嘴一咧,朝她摊掌,一条墨色的锦带横在他洁白掌心,长长的垂了下来。

她这才想起来,方才她耍嘴皮子的过程中常离数度扯着锦带暗示她别惹事,她硬是不听,不耐的甩手摆脱他的干扰⋯也同时松开了锦带。

可她这下也没什麽可以耍赖的,人家常离虽存了心惹她这麽做,可是她先松了手是事实⋯

韦染蘅这下是悔不当初,想到得吃上一个月的猪脑,脸色微微发白。

谁知常离开恩似的将锦带往身後一抛,「哎,我这人就是宅心仁厚!染蘅丫头,念你方才那番话说得我畅快,我也不为难你!」

这话让韦染蘅一愣,不敢置信的看他。

常离嘴角的笑意依旧欢快,摊平的掌朝她招了招,「来吧,咱俩牵着手回去,我就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

韦染蘅龇牙咧嘴的考虑了一番,见他作势要收回身後,还是心一横,将手搭了上去。

常离显然很满意她这憋屈的模样,连连点头,修长的手指微拢,虚虚的牵着她往回途走。

那不紧不松的力道让韦染蘅撇嘴,「你根本也不想牵我。」

「是啊!」常离倒是大方承认,偏头看她的视线正巧和斜落的夕阳融在一块,那样捉摸不定「可别人不想做的事,我就越要让她做。」

⋯⋯。

好半晌,韦染蘅才有办法阖起嘴,同时也认份的握紧了他的手,一口气叹得极长。

「常离,你真的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