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了心意的韦染蘅是很快睡去,不若闭眼假寐的韦是问心思是千回百转。

虽已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他仍顾忌会扰醒了她,多躺了一会才极轻的抽回自己被她揪着的衣袍,悄然翻身。

她沉沉睡去,约莫是已净空了心事,这回睡得特别安稳,还会翘着嘴角笑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看不过她这得瑟笑容,忍不住拧了她鼻头一下,只是唇边浅淡的弯却很快歛去,手往她枕下一探,摸出了一片破碎的瓷片。

他就知道。

他无声叹息,握着瓷片缓步踱出房外。

此时已入夜,轻舟载了满船的月光,在银波里摇摇荡荡,而他走至船头,歛下的眸子投在水面上,成了点点星光的其一。

「春宵一刻值千金,韦兄弟可真是富家子弟,宁可虚掷千金也不入房温存吗?」

常离调笑的话语未惊扰到他,韦是问依旧负手长立,头也不回。

这让常离无趣的呿了声,站到他身边去,只是模样懒散的多,半身倚上船缘,远眺一江清秋。

韦是问他这慵懒无骨的模样让韦是问不认同的一眼,可没多说什麽,还是谈起正事,「常兄,你道我这手伤⋯⋯赶得及秋闱吗?」

「不可能。」常离挑起了眉,「韦兄弟,你这伤能赶在立冬前好已是万幸。」

立冬⋯?但若错过了这次秋闱,就是三年後了。

韦是问默然,右手凭空抓握了几下,确实虚浮无力,只是稍稍使劲,筋脉就酸痛不已。

只是他犹不死心,「真没其他法子?」

「急治自然是有急治的法子,只是你还年少,何必急於一时?你这伤若落下病根,往後逢雨湿寒,肩肘难免会肿胀僵硬,你可得想清楚了。」

韦是问素来不是冲动的人,自然是权衡过利弊得失才开口问他,故而没有丝毫迟疑,「无妨。」

常离不免好奇,「韦兄弟,我当你无心於官场,怎麽这下子改变主意了?」

他确实无心於官场,连准备秋闱这事也都不过是个藉口,不过想带韦染蘅到东部静养罢了,不过⋯

「今非昔比。」韦是问抿唇,朝他递出那片碎瓷,「蘅儿⋯又开始在枕下搁这些东西了。」

「喔?」常离将瓷片迎光而照,薄薄的边缘锋利如刃,「她不是将过去全忘了?难不成又想起了些什麽?」

见韦是问颔首,他思索了一会,给了建议,「但染蘅丫头现在神智还算清楚,不如你就顺水推舟,好好问她一问,兴许真能得到些线索。」

这建议虽实在可是太过冷血,让韦是问阖目摇头。

「不,想不起来也无妨。」他眉头拢起,每一道摺痕都是未说出口的沉痛,「她这样⋯很好。」

想起方才她癫狂的模样,他唇弧绷得死紧。

「我杀了你!杀了你!」她尖锐的嘶喊好像还在耳边回荡,究竟是怎麽样的遭遇,才让她嗜血如斯?

说实话,她这模样他是再熟悉不过⋯前些时日她时常是这样的。

她有时逞凶,什麽都能拿来当作武器自残残人,他得耗尽力气才能压制住这负伤的小兽;她有时疯癫,他得满房满院的去找,或许是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或许是躺在阴冷的窖里,咬着手指不知所措;可最多的时侯⋯⋯她却是毫无生气,宛若一只破败的布娃娃,空洞的大眼什麽也映不出来。

要不是常离试的药方意外让她失了记忆,她怕还是如此吧?

他是迫切地想知道那段他不在的时间里,她究竟遭遇了什麽事?可再渴望得知真相,他也不愿强逼她再回想,毕竟不过是想起了枝微末节她就已如此,若真又回到过去那样⋯他不乐见。

这麽一点,够了,剩下的就交由他吧。

他睁开了眼,脸色平静,「蘅儿说她认得知府旁的那个小厮⋯⋯这至少给了个头,能够循线追查,只是我看牵扯到假知府身上去,事情就没那麽单纯。」

那小厮是假知府的人,而假知府又是知府的人⋯⋯层层叠叠,牵扯到官府去,他若只是一介平民又该如何应对?不若他也入朝为官,辅以韦家之势,方能事半功倍。

可是那官场多脏呵⋯

他敛眸看常离随手将瓷片旋往海上,在海面跳了几跳,一下没了踪影。

有些事,若能一起石沈大海,该有多好?

只是他不能,因而他再看向常离时已掩下满眸嫌恶,只道,「手伤之事,就有劳常兄了。」

常离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拦阻,更何况他性子凉薄,对旁人要自讨苦吃从来是事不关己,故而无所谓一耸肩,「那回去我就改了方子,一日两灸再辅以药材,应能赶得及秋闱。」

韦是问颔首,朝他深深一揖,「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