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白,正是浓睡之时,万籁俱寂。

只有广兴米舖是热闹非凡。

韦是问负手立於舖中,沉寒的眼看着属下在舖里来回搜索着,迟迟未发一语。

米舖掌柜和数名夥计本在酣睡之中,莫名其妙的就被人綑起带到正厅,压根儿摸不着头绪,口气自然也不佳。

「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狗崽子,半夜到铺子里添乱,都不怕咱们去告官吗?」

韦是问没有吭声,只是冷冷看向掌柜,站在他身後的常离却风凉轻笑,「韦兄弟,人人都说你韦是问三个字能让小儿夜间止啼,我还当你多厉害,没想到连个米舖掌柜都不识得你,还能对你大小声的喳呼,看来你这身臭名也不过尔尔,真是枉你平日作恶多端,啧啧啧。」

他这话是在奚落韦是问,却让掌柜气都萎了,嗓音飘忽了起来,「小的该死,不知是韦少爷大驾光临小店,一时说错了话得罪了少爷,还请少爷别和小的计较…」

事出必有因,两人不将上门的原因说清楚,掌柜只得仔细回想了昨日种种,心里有了一番解释,连忙讨好,「两位可是为了红芜米而来?昨日不知是韦少爷您要的红芜米,怠慢了少爷真是对不住,待小店备好了货,再给您送到府上可好?」

掌柜起了头,常离自是顺藤摘瓜,话接得顺畅,「还提呢!昨日你说舖里没有四十石的红芜米,韦大少心里可不痛快了,按着车队数量一算,怎麽数怎麽有蹊翘!今儿个咱们就要上这来搜一搜!没有便罢,若真有四十石,哪怕只是多了一粒米,还不割了你的舌炖汤。」

「这…」掌柜被缚着,只能由下往上抬视,就见得韦是问刀凿似的轮廓,年少脸庞从这角度看上去显得跋扈,一时颤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昨日运米那批汉子呢?」常离仍咄咄逼人,「昨日差点撞着了韦家厨娘,大娘受了惊,炒出的菜还能吃吗?是不是存了心想饿死韦大少?人都给我叫出来赔罪!」

他这理由说得刁钻,让韦是问略侧头看了常离一眼,常离却是视若无睹,依旧凉凉摇扇,扯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幸好韦大少心胸宽大,也不用他们拿命来赔,人叫出来,恭恭敬敬的给咱们韦大少跪下,磕几个响头,一人剁两根手指下来,这事就这麽了结。」

「韦少爷恕罪…」掌柜苦着脸,忘了自己被紧绑,急急直起身来,一下狼狈的跌在地上,「您大人有大量,别和那些莽汉子计较,小的代他们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简简单单一句赔不是就想带过,当韦大少是个奶娃娃好哄骗?人不叫出来也行,就你来抵!一个人算上一两肉,你先掂掂自己份量够不够,咱们一片片割下来秤。」常离话绦红唇瓣弯如蠍尾,带着恶意的笑弧,「要自己拿命来搭?还是把人叫出来?自己衡量清楚。」

「可是车队已启程近两个时辰,这下怕是追不上了…」

「韦家的高手走起路来都跑得比马快,还怕赶不上吗?人走了,打断了腿押回来便是。说!车队往哪去了?」

常离话虽说的夸张,掌柜却莫名竖了一身寒毛,迟疑了会,终是低声嗫嚅,「是…往晚照县的方向去了。」

「晚照?」韦是问总算开了口,「晚照这穷乡僻壤的县城,谁买的起红芜米这种上等货?更何况晚照一带皆是山区,翻山越岭的送货,会不会太费劲了一点?」

他嗓音如砸在冰上似的冷和硬,吓得掌柜两片厚厚唇瓣都闭不上,颤巍巍的抖着,「是真的,小的有天大的胆子都不敢骗少爷…」

韦是问森寒目光停在掌柜面上良久,像是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实性,好半晌才缓缓移开,不发一语的转身而去,只留下常离哼哼怪笑。

「记得你现在说的话,要是骗了我们韦大少,还不把你开肠剖肚,看看你的胆是不是真能包天的大。」

他说这话时韦是问才刚跨出门槛,自也有听到这番夸张的恫吓,眉淡淡一挑,依旧没吭声,直到听见常离跟出来的脚步声,才轻嗤了声,「仗势欺人。」

常离一耸肩,笑吟吟回应,「韦兄弟说的倒是含蓄了,我知你想说的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说真格的,我这野狐狸还真要借了你这山大王的恶名,才能嚣张这麽一回,真够过瘾的。」

韦是问默了默,没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目光迎上候在外头的共雨,「结果如何?」

「回少爷,属下搜过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猎犬皆闻不出小姐的气味。」

闻言,他神色更是寒凉,「连地都挖过了吗?」

「在少爷来之前,属下就已经率人搜了三遍,所有的房舍全探过了,也没发现任何密室和地道。」

是他猜错了吗?韦是问面色微沉。

现有的线索太少,他上米舖来也不过是赌着这米舖有鬼,来这碰一碰运气,并不能确定这米舖涉入掳童一案,若连猎犬都闻不出韦染蘅的气味,是否代表他真找错了方向?还是…问题出在猎犬身上?

他抬眸朝猎犬方向看去。

他尚未下令,黑衣人就不曾停下搜索,仍牵着精壮猎犬四处嗅闻,但几头猎犬却是懒洋洋的以鼻拱地,慢吞吞的走着,显得无精打采。

「这些猎犬是怎麽回事?」

共雨沿着他目光看去,恭敬回道,「属下也不知是怎麽着的,刚来时还好端端的,沿着铺子嗅上一回就突然没了精神。」

「从何时开始?」这批猎狗是一等一的好犬,入山追踪猎物能奔上一天一夜而不显疲态,会如此散漫是一种异相。

「约莫是…嗅过第二座米仓之後吧?」

米仓?

米铺不大,能藏人的地方也不多,米仓自是最可疑的地点。

他初来时就上两座米仓绕了一圈,那时共雨正率人在里头搜索,他看了一会,也没发现什麽异状,心思便转往他处,会是他漏了什麽吗?

韦是问思量了会,举步朝谷仓而去。

仓内是堆积如山的米袋,散着一股朴拙的米香,带着略湿的霉味。

这味道虽重,应不至於影响猎犬的嗅觉…

他尚未看出什麽端倪,常离却咦了一声,俯身捡起地上一截灰棕色的块根,细细端详了起来。

见韦是问看他,常离扬了扬手中之物,滔滔不绝的讲解了起来,「这是草乌。性大热,味辛苦,有大毒,归心、肝、肾、脾经。主治亡阳虚脱、肢冷脉微、虚寒吐泻、阴寒水肿、阳虚外感、风寒湿痹、心腹冷痛,用於外能治痈疽疥癣,只是虚人、孕妇、阴虚火旺者忌服。不宜与贝母、白及、犀角同用…」

他叨叨絮絮的介绍了一长串的药性,只换来韦是问冷淡一眼,「重点?」

「重点是──」常离正色,「我曾看过一个药方,将草乌、人脑等物照着比例磨成粉,就能制成迷药。将药放在手巾中,只消用巾在脸前绕一下,人就会立即昏迷,多被淫贼用来迷奸妇女,若要用来掳童也不是不可能…」

莫怪那些猎犬会如此无精打采,多半是闻了仓中残存的迷药粉末。

若广兴米舖的车队做的是正经生意,又何须用到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捉着了这不寻常的一点,他才确定了自己赌对了方向,凛起两眸清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