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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办公室,坐落在厂房一隅,非常简单地,摆上几张桌子、两部电脑,以及几组二手矮柜後就算齐全,至於墙上则挂了聊备一格的白板,作为日後的货物进出排程之用。眼见得一切完成,离开前最後再欣赏一眼,看看这些努力好久以後才终於实现的成果,李于晴这才把灯关了,心满意足地走出厂房,并顺手锁上大门。

「动作快一点,都几点了!」庄培诚不住地催促着。几个应聘而来的员工,以及一位负责仓管的打工小妹,都已经在附近的快炒店就位,等着两位老板到来。

准备工作全部就绪,明天一早,这家代工厂就要正式作业。趁着今晚,庄培诚主张要找大家先聚聚,不做严肃的精神讲话,反而是要预先庆祝一下未来的展望。但李于晴这一场酒喝得并不开心,他总是频频看表。

前几天在骆子贞公司楼下闹得很不愉快,庄培诚那时人在外头抽菸,身为话题中心,他当然也远远地与闻了争执的内容,在那之後,李于晴已经正式跟他解释跟道歉,庄培诚倒挺大方,只说这位骆大小姐心胸也太狭窄,八百前的旧事都还念念不忘,不过他却一点也不介意,这一桩勉强算是揭过了,因此,今天晚上让李于晴惦记在心的,其实是另一个女人的事。

明天就要开工,一群人当然不能闹太晚,才十点不到就结帐散夥,离开前他还勉强挤出笑容来,提醒包括庄培诚在内的所有人,怕宿醉的最好绕道药房买个解酒液,明天一早八点,工厂机器要准时运转,谁也不准迟到,但离开海产店後,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从工厂附近过来,这时间是台北的另一波下班潮,虽然没有傍晚的拥挤,但骑着机车在马路上钻绕,同样一点也不轻松愉快,而更惨的是,他刚骑过景美捷运站,还在红灯很多的罗斯福路上,天空已经飘起了细雨。一边庆幸自己的外套还颇有点防水功能,李于晴把安全帽的盖子拉下来,只是如此一来,视线受到影响,车速也随之降低,而雨水虽然被外套格挡,但寒意却钻了进来,让他很不舒服。大老远地骑到松山,他想去找谢筑宁。

原本傍晚聚餐就想约她的,只是说也奇怪,电话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到了晚上也不回电,彼此从事的都是业务工作,尽管谢筑宁的级职较高,但往往也会在八点之前下班才对,而且像她这麽在意工作的业务人员,更没有漏接电话的可能。怀着些许担心,他才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当然席间的啤酒也不敢多喝,就怕骑车发生危险。

跟骆子贞住的那地方差不多,只是建筑没那麽新,室内空间也稍微小一点,但附近有公园绿地,也算得上是相当优质的住宅区。李于晴骑到那一排大楼外,警卫室虽然没人阻拦,只有铁门虚掩着,但他也不想直接进去,交往至今,尽管谢筑宁给过备份钥匙,但他一次也没有趁房子主人不在时,独自贸然闯入过,同样地予以尊重,这是谢筑宁也坚持的事情。

这附近别无他处可去,最近的便利商店都在一两百公尺外,所以他等在铁门边,反正车子骑到这里,已经没有什麽雨,只是或许因为建筑与地形的缘故,倒是风挺大的,忍不住搓搓手,但却无济於事,李于晴只好把衣领再拉高点,然後插手在口袋中。

在那儿等了多时,期间还拿出手机又检查过,但却依旧没有女友的回电,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原本新事业即将开端的喜悦,慢慢地全被冲淡,最後只剩下担心而已,直到晚班警卫都完成夜间巡逻,眼看着已经将近凌晨,才终於有一辆车子驶近,而他看到谢筑宁从副驾驶座下来。

「电话怎麽不开机呢?」有些不悦,但没看见开车的驾驶究竟是男是女,李于晴也没发脾气,他说:「我担心了你一整晚。」

「去看电影了嘛。」倒是谢筑宁自己说了,「想说你最近那麽忙,而我朋友刚好有两张试映的电影票,又临时开口来约,所以我就答应了。对方是个很规矩的人,虽然离了婚,但也有两个小孩了,算得上是个好爸爸,你不要介意。」

「是哪方面的朋友,怎麽没听你提起过?」李于晴皱眉头。

「当然也是工作上认识的呀。」谢筑宁耸肩,「你可以有朋友到家里探病,我应该也可以有个能约着去看电影的友人吧?」

「做业务的人,能有各式各样的朋友,当然是很好,但你至少可以传个简讯,通知我一声吧?我们今天聚餐,想预祝明天开工顺利,打了一整晚电话,本来还想问你要不要一起来的。」

「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欣赏那位庄先生。」谢筑宁摇头,听不出她口气里的心情,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再说,那是你跟他合作的工厂,跟我也没有太大关系吧?一整桌都是你们的员工,聊的都是我听不懂的东西,我去那里,除了无聊之外,还能做什麽?」

「我以为在这种时候,你应该换一种不同的观点才对不是?」

「不同的观点?什麽观点?你们公司的未来老板娘吗?现阶段你还只是合夥人之一呀,又还不到独资的时候,况且,即使你完全掌握了那家公司,那又怎麽样呢?那是你的公司,不是我的呀。」谢筑宁也皱起眉头,「我们说过不干涉各自的工作领域,不是吗?」

「已经过了一年了,你不想要有任何改变吗?」

「不想。」谢筑宁斩截地说。

那天晚上,他从喜悦的云端,直接坠入了无底深渊。骑着机车,一路又回自己住处,脑海里想着的,是谢筑宁最後几句话,她说这本来就是她在爱情里的一贯模式,从无改变的可能,一年前是如此,一年後也还是这样,而且这件事情既然是交往之初就讲好的,她也不希望後来又有人反悔。听着那些,李于只能晴默然接受,他不想就这问题再纠缠下去,原想停好机车,上去讨杯热茶,喝了好怯怯寒的,然而谢筑宁一句「晚安」,等於宣告了今晚的对话全部结束,最後他只能在回家的途中,冷得直打哆嗦。

「你睡了没?」夜很深了,洗了个热水澡,虽然不能连心里的郁闷都冲掉,但起码能让身体舒服点。他今天够闷的了,本来想赶紧躺上床休息,但却又接到杨韵之的电话。李于晴一头雾水,还以为是不是对方拨错号码,他忍不住说:「如果你要找孟翔羽,最好稍微看一下自己的手机,我跟他的电话号码不一样喔。」

「我打的是你的电话呀!」杨韵之说。

「但我现在没跟孟翔羽在一起喔。」李于晴躺在床上,枕头边是一叠从出租店里租来的漫画,有时候辗转难眠,这是他唯一的消遣方式,而今天晚上尤其需要。

「废话,他就在我旁边,或者正确地说法是,我在他家。」杨韵之的讲话速度很快,她说:「我是想告诉你,有空最好打个电话给子贞。」

「打给她干嘛?去自取其辱吗?」

「你跟她之间到底又怎麽了,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但反正呢,她最近这几天怪怪的,只是怎麽个怪法,这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呢,就是老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了她又不说,还经常三更半夜的,一个人窝在客厅发呆。」杨韵之说:「要不要把握机会,当然还是看你自己,这时间你打给她,保证她都还醒着。乖,姊姊给你一个机会,快去快去!」说完,她居然直接挂了电话。

你也睡不着吗?是因为工作呢,还是有别的缘故?是不是跟我一样,开始对自己信奉的一些什麽,慢慢产生了质疑?是不是觉得,那些我们长久以来,总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原来并不如想像般美好?又或者说,还不睡的你,这时候也跟我一样,在想念着从前那个开心的自己?一边想着,李于晴闭上眼睛,忽然感到一阵难过,但比起这样的难过心情,他更难过的,是自己居然连一颗难过的眼泪都掉不出来。

-待续-

逝去的青春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永远不会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