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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丢下这一切困扰,再恢复到骆子贞还没返台前的那段日子。那时,他汲汲营营着工作,一边跟庄培诚不断看厂房、挑机器,也找客户谈合作的可能性,一边则走访北台湾各地的指甲彩绘店家,或者跟百货公司洽谈,努力销售那些价格不菲的光疗指甲油。虽然忙碌,但很充实,闲暇之余,他会跟女朋友偶尔提醒一下彼此,千万别忙着忙着,就忘了对方的存在。

当然不止一次,有时候是庄培诚,有时候是孟翔羽,甚至也有几次,是他指甲油公司的同事或主管,他们感到好奇,想知道李于晴那位存在感如此之低的女朋友,到底存在的意义是什麽,然而李于晴说了,这时候,他们各自都只想着要工作,爱情固然甜美,但人一旦过了某个时期,总不由得要更顾虑一点面包,特别是像他这样,大学比别人多念了半年,但是学到的东西却比别人少了不只一半,既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也没有祖产或家业可以继承的。所以他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必须掌握住一切稍纵即逝的机会,好赚回他所曾经浪费掉的一切。

「东西都到位了,机器也测试过,目前运转很顺利,机组人员都没问题,这两天等原料到了,立刻就可以开工。」庄培诚跟他一起走出厂房,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

「不过我说真的,你不觉得这个厂房太老旧了吗?我看起码超过三十年了吧?」同样的质疑,李于晴以前也提过,这时忍不住又问:「安全上没顾虑吗?」

「老实讲,顾虑当然有一点。这家公司,名义上我是负责人,所有登记都在我名下,要承担的责任比你重上千百倍,这个安全顾虑,我当然也很在乎。」庄培诚在厂区外点了香菸,也递给李于晴一根,说:「但是能有什麽办法呢?我们的资金有限,也租不起更新、更大的地方,再说了,咱们现在规模那麽小,地方太大也没用。」

「地方小没关系,重点是要安全。」李于晴强调。

「当然,」庄培诚慎重地点头,「等过阵子,我们开始赚钱了,要嘛我找人来再一次重新检测整个厂房的电路,再不我们就直接换地方。新店这边看过的几个厂区都算老旧了,以後咱们换到五股那边去,如何?」说到最後,他又笑了起来,一把拍上李于晴的肩膀,爽快地说:「李老板,笑一个,咱们发达的时机终於来了!」

这厂房的位置,其实是庄培诚挑选的,就位在新店溪旁边,一个小小的工业区。价钱不贵,但缺点是老旧了些。从厂区离开时,李于晴心情也不错,努力了那麽久,总算接近收割的时候,正如他这位合夥人所说,发达的时机要来了,根据试算,倘若一切顺利,他很有机会在三年之内完成贷款,并且靠着收入,可以转而增加自己的资本额,届时他就不会再只是个小股东,而可以在这家保养品代工厂占有更大的一席之地。

一直飘着细雨,今天也没骑车出门,原本他打算徒步走一段路去捷运站的,然而庄培诚却自告奋勇要开车送他一程。

「有没有考虑过,提高你目前的贷款额度?」途中,庄培诚提议:「你目前银行信用应该没问题吧?如果有这考虑的话,我们找个代书,也把你列入公司负责人之一,应该可以提高银行贷款额。」

「还是不要好了,稳稳地来就好。」李于晴踌躇了一下。

「这麽畏首畏尾的,你怎麽成大器呀?」庄培诚哈哈大笑。

车子开进市区,本来李于晴要继续跑他的指甲油业务的,但经过骆子贞公司附近时,他请庄培诚先绕过来一下。那条粉红色的围巾,用一个小纸袋包裹好,装在李于晴随身的包包里。还是不要约见面好了,省得大家一言不和又要吵架。心想着,只要车子开到公司楼下,把纸袋交给管理门禁的警卫,请他们代为转交即可。

「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当车子停下时,李于晴吩咐了一声,自己下了车,而庄培诚应声好後,跟着也开门走下来,嘴上还叼了根菸。

这栋商办大楼,里面大大小小有十几家公司,李于晴先在管理台边的公司楼层分布栏上看了看,确定了以後,才把东西托给警卫,只是话刚讲完,纸袋才递出去,正要转身时,却看见大门外走进来一群男男女女,其中之一正是骆子贞。

「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那是庄培诚吗?」让其他同事先搭电梯上楼後,半信半疑着,骆子贞还有些不敢置信,她指指几公尺外,一脸痞样,正靠在车门边抽菸的男人,又问李于晴:「你还跟这种人有来往吗?」

「他是我的合夥人。」点点头,李于晴说:「除了原本的工作之外,我还在做保养品代工,你知道的。」

「你跟他合夥?李于晴,你是想钱想疯了,还是愈活愈回去了,你不知道跟那种人合夥,等於是在与虎谋皮吗?你是不是忘了,那家伙曾经干过些什麽事?」骆子贞满脸不悦。

李于晴脸色也很凝重,他开始有些後悔,早知道不该贪图方便,搭着庄培诚的车子,来到这个危险地带,现在可好,一个失算,不但又遇见骆子贞,还让骆子贞看到庄培诚。好久好久以前的学生时代,姜圆圆迷恋当时在热音社非常出风头的庄培诚,但苦无一个表白机会,所以骆子贞擅自作主,用她学联会干部的权限,以提供更多热音社公开演出机会的代价,交换一次庄培诚跟姜圆圆的约会,本来那是出自好意的安排,然而事与愿违,那次出游,庄培诚不但自己摔车,害得姜圆圆住院好几天,而他当时还口出恶言,让骆子贞火冒不已,这梁子一结就好几年,而今再次碰上,果然她还是不忘旧仇。

「我知道你很讨厌他,但那些都已经是以前的事了。再说,我现在是跟他合夥,不是跟他谈恋爱。老庄在感情的问题上,或许处理得不太好,但那应该与我无关吧?当年你打了他一巴掌,这事情也算是扯平了呀。」

「他处理不好的,不是感情问题,而是做人做事的态度。」骆子贞义正严辞地说:「我现在是心平气和的在跟你说话,想要提醒你,不希望你因为他而吃亏。」

「你这样也叫做心平气和吗?比起你现在才开始想要心平气和,我都不晓得已经和颜悦色多久了。」李于晴虽然不想对她太过讥讽,但实在也觉得万难忍耐,又说:「谢谢你心平气和的好意提醒,我真的非常感激,但同样地,我也想提醒你一下,请不要把你个人的好恶,还有私人的情绪观感,一股脑地都套用到我头上来,好吗?」

「你这话什麽意思!」

「意思是说,你要觉得外面那个正在抽菸的家伙很该死,那是你家的事,但是我现在还得靠他发财赚钱,我们两条光棍是绑在一起的生命共同体,这样你懂了吗?」李于晴声音终於还是渐大了起来。

「金钱跟人格,你是这样挑的吗?」骆子贞毫不客气,「少赚那一点钱会死吗?为了赚钱,你就愿意自甘堕落,去跟那种人称兄道弟吗?」

「少赚一点钱当然不会死,但没有那些钱,你他妈的两百张餐券只能卖给鬼了。」李于晴气愤地说:「你眼光太高,日子过得太好,生活也太顺遂,有些事情,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懂。」

「我不懂,也不想懂。」骆子贞牙一咬,「我只知道,你已经不是那个我认识的李于晴了,而我不屑跟现在的你为伍。」说完,她直接转身,进了电梯。

-待续-

我们对彼此的关心,最後只是让彼此都关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