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在同个时间来到公园,远远的就看到阿弟仔的身影,他在垃圾桶前探头探脑的。

我朝他奔去,心里猜测他会不会也想遇到我。

「小麻雀?」

「嗨!。」我有些别扭的抿抿嘴,深怕他发现我是特意来找他的,「你今天也来捡垃圾啊?」

「每天放学我都会来。」

「你几年级?」

「三年级。」

我一脸惊异,「我也是!我还以为你比我大。」

因为你老是人小鬼大的──我在心里这麽想。

我用左手学他翻找垃圾,接着拿起一个空宝特瓶,兴奋的拿到他面前,「这能卖钱吗?」

「可以。」

我把宝特瓶放到他的塑胶袋里,他杵了一下,表情有些疑惑。

没等他问,我先开了口:「我陪帮你一起捡。」

他没拒绝我,依他早熟的个性或许猜到拒绝也没有用,乾脆便让我跟着他学他翻动垃圾。

过了好阵子,他看了看我,一脸欲言又止的,我不解的问道:「你要说什麽吗?」

「没事,我只是纳闷你不用待在家吗?这种时候跑出来……不好吧?」

我脸色一垮,想起家里那三座冰柜,还有来来往往的亲戚,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啦!老实说我是偷跑出来的,待在家好闷。」

彼此陷入一阵静默,即便他个性成熟,毕竟只是小学生,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吧。「办丧事的确不好玩,出来透透气也好。」

「说得一副你办过似的。」

「我是没遇过,但可以想像。」

我主动打破沉默:「我家人是出车祸死掉的,所以我身上才会一堆伤口,右手还骨折了。对了,你怎麽都不问我的手怎麽了?你不好奇我为什麽包着三角巾吗?」

「你浑身是伤,家人又突然都不在了,手又包成这样,我猜得到是因为发生意外。」

我惊叹他的推理能力,果然是个小大人,说不定还是个小天才!。

「本来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要去大伯家,没想到在路上竟然发生车祸,全家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人还活着。」我深吸一口气,噙着泪哽咽:「我一直在想,为什麽他们不带把我一起带走?」

阿弟仔静静听我说着,他似乎早就知道我需要的不是回应,而是倾听。

我用左手擦去泪水,「医生叔叔说车祸很严重,其他人都救不活,我只受轻伤只有骨折根本是奇蹟,还说是老天爷特别照顾眷顾我,要我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命,可是可是我比较很想跟爸妈他们一起死掉去。」

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民间故事总说人死後会去见阎罗王,祂会依据人生前的行为判决,好人可以上天堂,坏人就会下地狱。爸爸妈妈人那麽好,肯定去了天堂,妹妹才一岁,出生以来成天呵呵笑,一定也是去天堂。他们在那里享福,不用承受失去的痛,只有我留在地上受苦。

老天爷才不是对我好,是对我特别不好!。

我不断回想九年来的人生是不是做过坏事,才会受到独活的报应;又或是我做错了什麽,才害家人赔上性命。

我想,我笃定做了不对的事,才会演变成遭遇今天的悲惨局面。

「小麻雀。」阿弟仔轻声唤我,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你能活下来绝对是幸运的,因为你是好女孩,才能奇蹟似的活着,只有你有机会长大耶!,一定是你很善良,老天爷才舍不得带你走!你要代替家人看这个世界。」

我瞠大眼,花了点时间才消化这段话。

他颠覆了我的想法,让我不再那麽内疚。我一直、一直很害怕是自己做坏事害家人遭报应……否则好端端的怎麽会发生车祸?又怎麽会只有我活下来?

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对我的惩罚,也不停寻找人生中的错误,对所有事物说对不起,对花、对草、对狗、对桌子、对冰柜、对冰柜里的家人……我安慰自己多说一句对不起,就能消除一点我的罪孽。

也许能让天堂的家人好过一些,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小麻雀,相信我,你真的是个好女孩。」阿弟仔握紧我的左手,手心传来他真挚的信念。

我愿意相信他。

眼泪疯狂直流,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的左手被他紧紧握着,右手又动弹不得,只好放任自己哭成丑八怪。

阿弟仔从口袋拿出一叠卫生纸,轻柔的擦去我的眼泪鼻水,他一张脸蛋红通通的,憨笑了声:「其实我是为了期待再见到你才来公园的,担心你又哭了,还特地带了卫生纸,只不过塞在口袋变得皱巴巴的的。」

闻言,我双颊跟着红了起来,耳根子也一阵滚烫。

我用力吸吸鼻子,试图把鼻涕吸回去,让自己看起来乾净些,但一听到吸鼻水的声音就惊觉我弄巧成拙,这声音只让我看来更肮脏。

我极其羞赧的垂下头,用蚊蚋般的声音启口:「我、其、其实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