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她还是没什麽听白苓提起故乡的事,但她们的距离确实越来越近了,大概是那一晚想要飞的请求让白苓认定了爱云也喜欢天空,飞行员时常把载客送货所见到的景色人事说给少女听,爱云这才发现至今自己就连钵兰的土地都了解得不多,别说是暮塔山以南的风丘或西边的沿山部落,就连从东北岬角南下上城的铁道沿线平原,她都只曾在车窗中匆匆瞥过。
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爱云燃起旅行的念头,虽然人住在隘口,离开钵兰的长途旅行还是不考虑的,光语言就是一个问题,她跟几个常客聊到这个小小的愿望,反倒不曾在白苓面前提起,或许是为了她而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想法让爱云更强烈感觉到两人之间年岁与经历的差距。
「有没有想过去沿山部落呢?」有天傍晚隆原机动车的吴海桓一下班就过来茶坊,在客人还不多的吧台边与爱云闲谈起来。
「倒是没有特别想过。」爱云一边擦盘子一边回答,至於没有想到的原因,多半是白苓不曾提过那里吧?水上飞机「白美莉」是没办法在山区降落的。
「现在很多人都去那里旅行,我们工厂前阵子也去了一团人,虽说母语跟外省比较像,钵兰的官话也能通行,除了风景之外,也有烤肉、毛皮什麽的特产,听他们说起来不错!」
「我会考虑的。」爱云抬头对年轻人微笑,「不过能不能放假都很难说呢!如果找不到代班的女侍,茶坊随便歇业的话,大家也会很困扰吧?」
吴海桓回以相同的笑容,连声称是,等到杰彬从後门出去,他才忽然靠近爱云,低声说:「其实我困扰的不那麽单纯,那个小爱……你跟白苓好像蛮熟的?」
爱云被话题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她再一次抬头,看到双肘靠在吧台上的年轻男人,然而表情被隐藏在鸭舌帽下。
「我是说……至少你差不多每天都会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我也不知道还能问谁了……你觉得我会有机会吗?」
爱云马上就听懂吴海桓的意思,所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吴海桓挑上自己说这些话不会有别的意思,从外人的角度看,对谁都亲切的茶坊女侍是谈论恋爱烦恼再适合不过的人选,说不定还能在那位女性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你也算是个勤奋的人,任谁家都会觉得是个好女婿吧?虽然我不能确定她具体上是偏好怎麽样的人。」爱云谨慎地选择词句,搭配上一贯的浅笑,她对於即使在此时还要顾虑谈话气氛的自己默默感到好笑。
「这样吗?」吴海桓有点腼腆地笑了,脸稍微露出帽檐一点,「我也觉得很难以猜测,这阵子看下来,她对每个人都蛮和善的,但也都说不久话,看起来是只有你跟她谈得多一点。」
爱云笑笑不说话,於是吴海桓又继续:「想说她的年纪也不算小,远从坛山过来,见过的世面也多,说不定早就已经在故乡成家了?」
这一环爱云倒是不曾想过,她暗想自己果然还是太生涩,虽然她仍旧相信白苓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一边回答:「这个是没有听说过,或许你可以从旁边敲敲看?」
「太早了吧!」吴海桓笑出声,眉角明显看出这个答案让他很愉快,「到现在还没跟她说过几次话,不过我会考虑的,先从找话题开始。」
爱云讲不出加油,於是继续微笑,这时杰彬推开後门回到店里,吴海桓也坐回吧台前的椅子上,结束这一晚的对话。
後来吴海桓开始天天都在小吃收摊後向茶坊报到,有几次跟爱云报告进度,只不过都不像是有进展,寒暄以外的话往往在两、三次来回後无声无息,他没有明说,但常常带着期盼的眼神,爱云盘算着迟早要跟他说清楚,自己说什麽都不可能帮这个忙,如此坚定意志的同时,她也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欢白苓。
在她找到与吴海桓深谈的机会前,小桢就出现了,小桢来自没有丰沃农产也没有富饶渔获的荒原──暮塔冲积平原以北的那片台地,家里小小的田地种着吃不饱饿不死的玉米,最近因为爸爸跌断腿,田里没有人手播种,她也就出来打工。
杰彬称不上对小桢的表现十分满意,毕竟跟小爱相比,也少有人能让忙碌的茶坊如同现在井井有条,但这个容易慌乱的十七岁少女颇得他的欢心,所以就定下半个月的短约,这样一来,爱云原本想也不敢想的假期就在眼前了!
她决定要去沿山部落,主要是对不同民族和生活方式的好奇,当然也是因为好几个客人的推荐,但她始终没有向白苓提起旅行计画。
这阵子以来她们始终维持在上菜与收盘子时谈话的关系,有时候白苓下午没事,早早就坐在吧台前,爱云也会趁着店里不忙,倚着吧台和她说话,无论爱云提起什麽,白苓总是很认真地回应,但她几乎从不主动开口,有时爱云也觉得很不安,但只要看到自己靠近时白苓扬起的微笑,就会再次相信她会喜欢自己。
期待的旅行到了,爱云起得比上班时早,搭上离开隘口支线的第一班列车,在中原总站换车北上,直到中午才抵达花台站,跟其他老老小小的旅客一起坐在车站前的长板凳上,吃木盒子装的花台便当。
清哥说每天中午都有板车下山做生意,能不能搭上便车上山就要看那天下来的车有多少,要上去的人又有多少,搭板车是一定要杀价的,能杀多少也是一样看供需。
爱云还算顺利搭上板车,虽然後来回去後听清哥说自己花了市价一点五倍的钱,但当时的她确实很愉快地看着摇摇晃晃的山路,漫山野芒差不多都是雪白的,等芒草消失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随高度提前来临的冬天,来时的花台车站只剩下溪谷边的一点反光,风凉让她的心情很好,原本念着的事似乎也舒坦了!
她傍晚才到部落,投宿在板车大哥介绍的民屋空房,那其实是个像仓库的房间,和他们一家子一起睡的大房间没有相通,爱云夜里坐在木廊边,身上已经裹了一年中难得穿一次的大外套,短裤下却是光溜溜的两腿悬在爬上住屋的木梯边,她感觉到湿润润气息轻撞小腿肚,随即缩起双脚,然後发现是养在一楼的猪。
乡下的步调看似缓慢,度假的日子却总是过得特别快,爱云旅行到第三个部落的时候,惊觉已经快到假期的尾声,也开始思考要带回去的伴手礼,烟燻猪肉乾是很有名的,也适合在店里分着吃,杰彬当然要带一样大点的回去给他,爱云挑了桌上型的木雕帽架,小桢也有一份,是木雕的梳子。
看到那一摊皮件的时候,她当下想起的就是白苓,白苓总是戴着那顶防风的飞行帽,如果她没有搞错的话,上面的护目镜应该可以拿下来,她会想要一顶毛绒绒、暖呼呼的新帽子吗?爱云挑了红棕色的皮毛,因为衬起黑发最好看,自己新外套忍不住也选了相同的颜色,她没有让思考阻止自己掏钱,凭着想像中的温暖就买下帽子,以一份旅行的礼物来说稍嫌贵重了一点,但爱云相信自己能找到一个送出去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