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哭多久,杜宇颉就陪我到多晚,好在有热敷袋,隔天眼睛才没有肿得太严重,至少是还可以找理由搪塞润润的程度。

上课时,我寻思着自己应该有义务去找杜宇颉道个谢,没想到在付诸行动前,人家就已经先找上了门。

「你……」他顿了顿,大约是在仔细措辞,「心情好点没有?」

「虽然还不算好,但已经好些了。」

我如实已告。反正经过昨天的事後,在他面前,再多伪装也是枉然。

听到这种不加掩饰的答案,他好像反而松了口气,欲再说些甚麽,却又有所顾虑地缩了回去。

「呃,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回头瞥了一眼在窗边探头探脑的同学们,欣然同意。

说是要换个地方,其实我没什麽想法,又怀着心事,就这麽呆呆地跟着前方人的脚步,不知何时,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才发现人已来到游泳池。

是游泳池,可又不是平时熟悉的那个泳池,我的脚步有些迟疑,而杜宇颉已自如的拿了感应卡走了进去。

「这里是校队专用的泳池,你没来过吧?」

这不是废话吗?我不禁腹诽,看那门禁管制严格的样子,闲杂人等进得来才怪。

不过游泳队不愧是学校的重点社团呢,没想到还特别另辟一个这麽豪华的专属泳池。我打量四周,不仅位在学校顶楼,视野极好,还附有自动收缩的玻璃天花板,不管晴天雨天,练习都很方便。

杜宇颉带我参观卫浴室,相较练习场地的豪华,休憩处就显得普通许多,淋浴间连个门板也无,一片浴帘就搞定了。

「男生嘛。」他随口解释道,走到池边坐下。

我後知後觉得察觉不妥,「我这样进来好吗?」

「没问题啦,这个时间又不练习。」

他熟练地卷起裤管,将脚浸泡於水中,又拍拍身旁的地板,示意我也照做。

我有些踌躇,只是在一旁蹲下,而他也不勉强,兀自踢着水花,显得我束手束脚的,好像很不大方,索性也脱了鞋袜。

脚放到水中的那一刹那,冰凉瞬间包围住我,那种沁入骨中的凉爽,舒服地令人忍不住勾起嘴角。

杜宇颉笑着看过来,我有些不自在,「看什麽?」

他摇摇头,撇开视线,目光移到水面,晃动的脚丫漾起粼粼波光。

「你真的很白,白到好像没有颜色。」

他盯着我的腿,不带打量的那种,只是很纯粹的注视,我循着视线看过去,的确,水中的皮肤显得更苍白,乍看之下有些病态。

我笑了笑,「对啊,晔希就老是说我白的跟鬼一样。」

「形容的还满贴切的。」他也笑了出来。

蔚蓝地天空映在平静的水面,澄澈地坦坦荡荡,鬼使神差地,我想把故事说给他听。

想把那段埋在我心底已久,痛苦却又珍贵着的回忆,完完全全地倾诉出来:

「我十三岁的时候搬来台北,家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当时成绩又差,每天每天都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少轩……」

如何相识相恋,如何经历背叛与分手,分手後的藕断丝连,以及前阵子下定决心的切割,全都不带一丝隐瞒的吐露。抛开所谓的道德与羞耻,连同底心深处的丑陋心思也一并解剖展示:

「是,现在我是第三者,可难道先当起第三者的人不是她吗?不知情又怎样,最让我生气的就是她什麽都不知道!凭什麽她就能被少轩保护得好好的?」

「保护?」杜宇颉浅笑复述,语气中带着玩味,「在我看来,隐瞒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的错误,他想保护的,恐怕还有自己吧。」

「……你不懂少轩。」我轻轻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在骗自己。」他平淡地陈述。

「你以为我是不愿接受事实?才不是这样。」我感到好笑,「少轩他心很软,如果可以,他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可为了保护你妹妹,他只能选择牺牲我。而我,利用了这点,让他觉得对不起我,一再逼他答应我的要求,一点点不够,我要他的愧疚再深一点,挖得越深越好,这样,才可以把我埋进他的心底--不爱我了没关系,我要他心里还有我,无论以什麽形式。」

我觑了杜宇颉一眼,「这样你明白了吗?我们的每一次见面,少轩他都在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而我,用尽一切心机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责他是个劈腿的坏人--伤害少轩的人,一直是我。」

分手一周年、两周年,两个蜡烛至今仍被收藏地好好的,这两年来,我在原地裹足不前,像是一个被卷入漩涡,也不知道求救的傻子。甚至,有人主动伸出援手,还会嫌人家多事,只因救我的不是所希望的那人。

「吓到了吗?」

杜宇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我忍不住回头,却见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纸,正会精聚神地画着画。

「……人家跟你讲心事,你却在画画?」我连生气都无力了,难不成刚才我都在自言自语?

他抬头笑了下,慢慢地收了最後一笔,将便条纸展示。

上头的女孩是我,哀伤的侧脸挂着一行泪,我不禁摸向自己的脸颊,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记得前两天你问我进游泳社的原因,我说是因为宇歆溺水吗?」杜宇颉递了毛巾给我,「其实,那天,我也一起落水了,只是我比较幸运,先被救了起来,而宇歆上岸第一时间是没有气息的,最後是救生员紧急作人工呼吸,她才捡回一条命。从那天以後,我就很怕水,但是宇歆也怕,可我是做哥哥的,总不能比妹妹还没用吧?我一直再想,如果那天宇歆没张开眼,只有我活下来,会怎麽样?等回过神来,我已经逼自己学会了游泳。」

杜宇颉口吻平淡,一如他平时从容不迫的形象,给人一种天塌下来又何妨的感觉:

「水的确很可怕,它能把你淹没,可游泳的时候,我却发现它同时也是最温柔的东西,它会接纳你的汗水、包容你的眼泪……我曾经很害怕水,也许现在内心深处也有某一部分是怕的,但却不能否认它的强大。」

语毕,他将画放入泳池中,我静静地看着它被水载走,溶解,浮沉,一切混乱的思绪彷佛也跟着逝去。

我仰头看向天空,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