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君海棠一如往常,将纳毒的小瓷瓶收藏在衣袖中,姿态绝艳,领着身後两名侍女,正要步出云深不知处,续行她所擘划之计。

然而,君海棠才探手掀开雅厅对外的曳地蓝帘,便见一抹隽逸身影,儒袍雅冠,背着自己、伫立在月光洒落之处,任月华勾勒出他一身清俊。

乍见瞬间,君海棠窒了气息、连心口也有刹那的绞紧,然眨眼下刻,便见她恢复了面上的冷漠与妖娆,魅惑一笑,「真是稀客。」

御清绝听得她的声嗓,缓缓背过身来,一双眸眼淡漠如灰,只是扯了扯唇角「既言稀客,不请在下入内麽?」

「媂君……」身後凝霜上前一步,在君海棠耳後细细唤了声,探询着君海棠旨意,毕竟今夜,她本定有计画欲行。

「无妨,」君海棠微微抬了手,「今夜就罢了,照往常,替本君备酒吧。」

凝霜闻言,点了点头,领着另一名侍女退下。君海棠方仰起眸眼,望着眼前淡得无有温度的男人,「神琴主人拨冗而来,海棠怎能怠慢呢?这便请入。」

君海棠衣袖一摆,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便转身入内,御清绝漠然随在她身後,穿过层层雪蓝纱帘,来到君海棠的榻亭,亦是先前自己夜夜来奏琴伴眠之处。君海棠身姿轻盈一旋,半倚卧上榻,霜眸仰睨御清绝。

谁也未先开口,便见凝霜捧着一对酒瓶酒盏,在外头轻轻唤了声。君海棠懒懒摆手、命她入内。

「凝霜备来媂君之夜沉香。」凝霜恭声禀道,一将手中酒水摆上榻边矮几,便迅速退出了这方空间,不敢打扰君海棠与御清绝。

君海棠顺手提起酒瓶,在杯盏内斟了八分,随即以手捧起酒盏,轻啜了几口。

「你来得真是时候,你可知,自己替一个门派,搏得了一个苟延残喘之机?」咽下酒液後,君海棠双眸弯出妖魅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扬了声,於清亮月光下宛若一段银铃轻响。

「收手吧,海棠。」御清绝望着她,淡淡启嗓。

「御清绝,你是改不了天真、还是仍在作梦?」君海棠嘲讽一笑,「本君可是六王中之蓝王,入世所为的,便是并吞苦境。」

「野心,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你之所为,已激起武林公怒,若众人联手,不久便能发现是你所下毒手。六王已然凋零数人,你又与鬼方赤命决裂,若遭人报复,可还有人能做你之庇护?」御清绝沉了嗓,严声劝道。

「御清绝,你既然担心本君,那你庇护本君、做我之马前卒啊?」君海棠荒谬地笑。

「残忍毒辣之手段,恕吾不能苟同。」御清绝别过面容,淡淡驳道。

只见君海棠缓缓从榻上起了身,一面朝御清绝走去,一手捧着酒盏、晃荡着其中酒液,在月色下反射出奇异波泽,在去到他身前时,君海棠微微踮了脚,将唇凑到他的耳边:

「但本君天生,就是这麽残忍毒辣之人,你只是……一直被本君蒙在鼓里。」君海棠语毕,迅速从他脸边退开。只有一串清若银铃的轻笑声,残留在御清绝耳畔,以及漫溢到鼻间的、她唇齿里的酒香。

君海棠随即抬起酒盏,又啜了几口。她睨着御清绝,蓦地妖魅一笑,再道,「本君说,要取下半壁江山,然後杀了你。但这中原门派,还要灭掉多少,才有半壁江山呢,十个、二十个?还是要一百个?」

「君海棠!」御清绝为她的念头隐怒心惊,一把抓住她双肩,「你莫再执迷不悟了!今日来劝你,是念在旧情。你若真逼得整座武林与你为敌,吾便帮不了你、也不能帮!」

「旧情?」似是杯盏中夜沉香之故,那一双冰冷眸眼,开始化去了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朦胧与幽惚。君海棠只是笑,笑得绝艳、却又笑得凉薄,「你我之间,何时有过旧情?你忘了麽?那些……都是戏,都是假的。呵。」

她的笑容太过凉薄,刺痛着御清绝的眸眼,他不忍看,别开了眼,却不经意望见君海棠身後的床榻,不经意想起那一夜,与她在繁花飘飞下的交缠、缱绻。

「戏……你为了戏,连自己清白都愿牺牲麽?」御清绝连落在榻亭上的眸光都渐渐恍惚,不知道自己该看着哪里,才能不想起与君海棠在这方空间中共处过的诸多时刻。

「那一夜,也是本君所设计,本君在你夜夜所奏琴之琴桌与所饮之龙咽醉中,下了药。」再无顾忌,君海棠恣笑说出,然而笑着笑着、笑中突然添生了几丝悲凉,「但──本君什麽也没牺牲,你倒是高估自己。」

『那些……都是戏……』

『那一夜,也是本君所设计……』

君海棠的讥冷字句残留在耳边,御清绝彷佛让细针轻轻扎中了手,倏然松开对君海棠的箝制。然後,飘忽低喃出声:「你当真……一点都不曾爱过吾麽?」

「那你,又真心爱过君海棠麽?真心爱过那个狼子野心的女人麽?」君海棠仰头迎上他灰绝的目光,荒谬地笑,「御清绝,你爱的──不过是你心中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