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绝岸露台,江潮此起彼落。其间,一曲幽隐琴声,在江声之外,悠然淌流。

这是凌烟阁建成至今,最千篇一律的光景。然而琴桌前端坐的男人,心中那一份恋慕,却已不再是过去十数年的千篇一律。

近来,他抚出的琴曲,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抑郁,好似有股舒展不开的哀愁,纠缠在琴音中。在奔放的虞江浪潮起落之间,宛若压抑的呜咽。

另一端,慕梅声捧着一只瓷杯,杯口冒着袅袅轻烟、挟着淡茶的清香,缓缓来至御清绝身侧。她将瓷杯轻轻放置於一旁的矮几上,从露台旁的架上取来紫玉琵琶,和着御清绝指尖的琤瑽琴曲。

琵琶声和上原本孤单的琴曲,乍听起来热闹了些许,然而合奏一阵,却不难听出两道旋律的疏离,同一首曲,琴声透着抑郁,然而琵琶却让奏者拨出了轻盈──恰似两人不同的心思。

慕梅声自是听得出御清绝琴音之哀,也知道御清绝琴声抑郁的缘由──他与君海棠,必定有了裂痕。因为已经有好一阵子,御清绝再未前去云深不知处、再未曾提起君海棠。

她虽舍不得这样的御清绝,却也发现,许是因为与琴箕不再剑拔弩张,御清绝便也不再时时刻刻担忧而赶着自己离开凌烟阁,让自己与御清绝在此度过了一阵平静的时日。

慕梅声是渴望这样的相处的,纵使御清绝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临着绝岸,或打坐调息、或抚琴为曲,但能这样看着他、不与别人分享,於她已是相当满足了。

那日夜里,慕梅声在昏厥的御清绝榻边照料,望着那张让伤痛憔悴了的俊逸面容,有一瞬吻上他的冲动──慕梅声颤着双肩,凑上柔唇,在他唇上咫尺之处时,却瞥见御清绝眼睫颤动,蹙了蹙眉,惊慌得她赶紧退开。

「海……海棠……」几声深梦里的模糊呓语,溢出御清绝唇齿,慕梅声心口一拧,这才恍然方才自己差些踰矩之举。可是她没有那麽坚强,能时时刻刻压抑下那份强烈的悸动,她如每个深爱情人的女子一样,想要亲近、呵护心里那一个男人。

──如果君海棠不愿珍惜主人,那就由她自己来。

慕梅声兀自陷入思绪,然而在绝岸上悠扬的琵琶与琴曲,乍听虽是和谐悠扬,曲中却有着相悖而疏离的情致,御清绝听出其中蹊跷,奏毕一段後,便止了动作、琴声轧然而止。

慕梅声思绪瞬然断落,只当御清绝奏疲了,跟着停下拨奏琵琶的手,将之放置一旁,捧过矮几上方才替御清绝斟来的茶水。

「主人,喝点茶吧。」她将茶水端到御清绝面前。

御清绝望着来到面前的苏芳色身影,捧着茶盏的手腕袖口系着两条鹅黄丝带,在露台的清风中微微飘扬。

「梅声……」御清绝未马上接过茶盏,只是望着她,思索起方才她的琵琶声,似有什麽话想说。蓦地,一声门钟清响,从凌烟阁前方传来──有人来访了。

「主人先用茶,梅声去看看是谁来了。」慕梅声绽出温柔一笑,御清绝只得先接过她手中茶盏,让她前去应门。

将茶递给御清绝後,她轻盈旋过身,穿入楼阁,未听见身後的御清绝低低敛眸一叹。

慕梅声从凌烟阁正门穿出,来到外头地界挂铃处,果真见一人等在那里,不耐烦地蹭着地、四方张望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焦躁,慕梅声赶紧加快了脚步上前。

「这位大侠有什麽事麽?」慕梅声婉声问道。

「请问御清绝先生是住在此处麽?」那人一面张望问着。

「是,但我家主人现在身上有恙,不便见客。请问阁下有何急事?」御清绝调养数日,身上刚劲虽不那麽折磨人,但仍容易随着情绪起伏而出岔。慕梅声因眼下一切以御清绝身体为要,不敢轻易延入。

「吾乃代表儒门晏海城楼而来……」对方从衣襟之中掏出一张雪白柬帖,递给慕梅声,娓娓说道,「晏海城楼一夕之间让人毒灭……楼主兰薮宴风歌亦身亡……」

「一夕……让人毒灭?」慕梅声未料是这般严重的大事,颤着手接过那张丧帖。

「儒门其他教派皆深感痛心,代为举丧,更望能在丧事之上聚合其他武林势力,代替晏海城楼讨回此次之仇,」那人继续解说道,「听闻以夔尊周公圣为首之名门也遭逢此毒劫,如今武林人心惶惶,传言西武林御清绝与宴楼主有论乐之交谊,希望御先生也能出席此次丧礼,共商诛恶之计……」

「可知何人所为?」慕梅声抓着丧帖,赶忙追问。

「凶手身分尚在追查,但两地凶案现场都留有一朵白色海棠花,想必凶手为同一人。」

「白色……海棠花?」慕梅声听得对方叙述,像是被触动了心绪,一时恍惚。

「姑娘可是有线索?」对方见慕梅声出神半晌,急忙询问。

「没、没有……」慕梅声赶紧回答,神情显得有些慌乱,「这、这份丧帖我会转交我家主人,但主人近日身上旧创相扰,确实需要休养,诛凶一事怕是力有未逮……」

「若真如此也是无妨,能来丧礼上致意便足。那就劳烦姑娘转达了,在下就此告退。」对方恭敬相托後,转身离去,慕梅声伫立目送。然而等到对方身影隐没在路径尽头,她却仍怔怔站在原地。

「毒……白海棠……莫不是……」慕梅声想起一个人。俄顷,她像让火烧上一般发狂地狠狠揉折手上柬帖,将它揉成软烂的纸团,藏入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