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奇怪先生的胡旋舞 — 章六之一

日子照过。淳淳一家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和平，但谁也不去突破。像一直在被竹筷子缓缓推挤、伸长的保鲜膜，还未有裂口，却已即将弹性疲乏。

家里开始出现一些改变。原本堆积在客房里的东西都被搬进了家具盖着白布的主卧房，也就是淳淳妈妈以前睡的房间。主卧房越来越像客房，客房越来越像主卧房，但布置的风格不太一样，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同了。

家里有两间卫浴，其中一间是爷爷的，一间是淳淳专用的。自从浴室里多了很多瓶新的、高单价的洗发乳、沐浴乳，开始弥漫着新味道之後，淳淳就知道，那间浴室再也不专属於她了。

後院天井的衣架上开始出现成熟女人的衣服、内衣，蕾丝、大红大紫－－那绝对不是淳淳的风格。不过後来因为阿姨嫌晾晒在外面会有灰尘，於是把部分衣架挪进房子里，放置在客厅与餐厅间的走廊，所以淳淳仍然保有天井的挂衣处及小花圃。但是爷爷就不高兴了：「把衣服挂在走廊，有碍观瞻！成何体统！还不方便走路！」阿姨觉得爷爷处处针对她，她觉得都是一家人何必在意观瞻？衣架有轮子，就算不方便走也可以随时移开……

淳淳越来越讨厌家里诡异的气氛。

「真希望多出一个阿姨的生活，只是恶梦。」淳淳说。

「别傻了，不只一个阿姨，以後还有妹妹或弟弟呢。」淳淳的损友佳萱淡淡地说。

「烦欸。」今天的天空很蓝，彷佛在嘲笑淳淳的无力。她揪着头发，软趴趴地靠在女儿墙上，直到上课钟打断她的思绪。

「同学们早安。今天我们要进入新的单元。」古典舞老师站在投影的萤蓝色里，双手撑着桌子，看着鱼贯进入教室的同学说。

老师在同学们差不多入座时，用遥控器联接电脑跟投影机，画面成功被投映出来。那是一张高速摄影所捕捉的舞者凝格。只见回首面对镜头的少女眉目含情，似薄怒、似娇嗔，嘴角勾勒羞涩，肢体延伸至超过镜头外，长长的古装袖摆飞扬，显示她正旋转着，画面张力很大，是一张能让观者感受到力量的好照片。

教室里鼓噪着，一位爱出锋头的女生终於突破嗡嗡的不确定，以直述句口吻问：「老师，这是你？」

「对，是我。」老师优雅的微笑着，补充：「是我在你们这年纪的公演。」佳萱在淳淳耳边呢喃：「好美呀。」

「嗯。」淳淳滞望那个画面，在心里惊叹，相片中的老师真的好美。只是现在脱去童稚的老师已再也没有那样单纯的笑脸。画面里满面春风的少女几乎与身边的同学无异，就如同世界上，任何方位、任何历史洪流中的芸芸少女一般，光彩夺目，惹人羡艳。

「佳萱，你觉得，你以後会变成什麽样子的大人？」淳淳的语音掩埋在老师按下影频播放键的一刻，长镜头从摄影跃动的数小点开始，渐渐拉大，少女们的倩影在未对焦之时只是一抹抹焰火红。

「一个有自信的女人。像老师这样吧。」原来佳萱还是有听见，坐在前面爱出锋头的女生挪动了随便的趴姿，对着萤幕正襟危坐。

镜头很特殊的切换为从舞台上空拍，佳萱问：「那你呢？」

「我吗……」淳淳问着自己，一圈圈旋转的完美形状，像在淳淳的心上滴入一点点殷红的水珠子，泛起涟漪。转呀转呀转，老师说这叫「胡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