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雨还是绵密的下着,让我的心不断陷落到无尽的深渊。

这世界看起来好明亮,明亮到晦暗而令人睁不开眼,却又再清晰不过。

我沿着墙走,奢望着前方能有座湖,然後,前方出现了湖。

澄澈透明倒映着蓝色无云的天,明亮而深不见底。

我喜欢水。

贾宝玉说:「女孩子都是水做的」,我是不敢承认对错与否,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我的确挺喜欢水,而我的眼泪也特别多。

最喜欢一个人泡在浴缸里面,可以的话最好水放到我坐进去就溢出来。

总觉得水是一种特别的物质,是那麽的迷人,每次泡进去,感觉到肌肤的每一寸都浸入水中、感受到体内的水与外面的水相互呼应,很坦然。

天冷的时候,蜷缩在明明就很宽广的浴缸的一头,一直待着,有时候顺手水瓢淋一淋自己,感觉负面的情绪从每一处的毛细孔流出,在水中分解、融化……一直到连自己都分不清楚流下来的是洗澡水是汗水还是眼泪。

天热的时候,躺在脚没办法伸直的浴缸里,一直待着,有时候会做起身打几个水花,再躺回去,一直躺到凉凉的水好像要把自己冰冻起来、一直躺到很热很热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心情好的时候我通常不会去窝浴缸,可是会坐在浴缸旁边瓢水冲身体,然後笑。

可是也许我缺少躺着沉到水底的勇气、也缺少在水中睁开眼睛看天花板的勇气,无论如何。

那湖像安静的镜子,尽本分复制出一个相同的世界,不言不语,无声无息。我盯着它,彷佛看见了回忆的走马灯。

不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看见人生快速播放於眼前吗?我还不打算死。

来点风吧!我想。

於是风起了,将湖面颤抖成哭泣似的肩膀,水光潋灩。

09

我在国中时就展现出特殊的性取向,到了高中更是明显到身边的好友也看得出来。

「女生是拿来调戏,而男生是拿来爱的。」

「真是标准的双性恋。」

不。我每次都如此纠正她,我是泛性恋。

其实当我说「女生是拿来调戏,而男生是拿来爱的」,我是有意表现出我是个异性恋的,矛盾的是,我也会坦承我并非异性恋。在这个不容许少数是正常的世界里,唯有假装自己是多数才能合法地活下去──只有喜欢异性才是合法的(尽管法律并没有这麽说)。

双性恋是罪,而同性恋又比双性恋罪深一重。

高三那年有个男生想追我,我跟他说:「我从来没说过我对男生有兴趣。」

不夸张,玻璃杯当真从他手中摔落,破碎成整间餐厅的宁静。

我微笑的恰到好处,不疾不徐补上一句「我也没说我对女生有兴趣」。

而他松了一口气,以为我在开玩笑。这就是世人根深柢固先入为主的观念。

只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我接受男性女性以及这两个性别之外的性别──泛性恋。实际上,性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合适与否、有没有看对眼。

曾经有人问我:「怎样才是看对眼?」

我认为,看对眼这是一种感觉,感觉对了就对了,无法形容。就算对象是一个和自己想要的标准相差甚异的人也一样,就是看上了,能奈我何?

米粒就是一个。

米粒是我的网友,也是我的听众。我是语音平台的主持人,不为了交朋友,而是如此的互动似乎是唯一还能够提醒我的方法。

提醒我什麽?

提醒我别忘了怎麽与人相处。

一次谈到了同志酒吧,我顺带提起变性人与跨性别。老实说,我从来没明白过为什麽是「变性」?去除掉那些为了生计不得不「改变性别」的人以外,那些本质是女性的男性、本质男性的女性,或者兼具双重性徵的人,所进行的应该是「性别还原手术」才对吧。

性别还原跟改变性别,层次上被定义了极大的落差。

就像共振,我触动了米粒,呜呜低鸣。

後来米粒私下找我聊天,聊了更深入的话题,还偶然发现我和米粒使用相同论坛,生活范围也相近,这让我们更有种同伴的感觉。

我们都是异类。

黑夜里由月光扭曲的产物,见不得白昼,却渴望阳光,於是被其灼伤。

我们在泥泞中匍匐前进,伤痕累累。

其实很想洗涤并且站起的,但总有无数双手用力把我们压回去,逼迫喝下污浊的脏秽。泥淖旁立牌子:禁止异形伪装混入人类生活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