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同性爱描写,请慎入☆

那不能称做吻,但也非可以让周瑜轻描淡写忽略过去的举动。

除了某些特定的人以外,不曾有人这麽对待他。(或者该说,曾有意轻薄他的闲杂人等全都得到了毕生难忘的教训?)

周瑜不明白自己立时的反应为何不是一拳挥去而是怔愣着看诸葛亮一脸回味再三笑的得意扬长而去。他有想过自己是该狠揍诸葛亮一顿以示惩戒,但在呆滞了那麽久以後才追出去扁人就有点像在炒冷饭。况且震惊过後他也不知该有什麽行为才是正确,只得摸摸被舔吻的唇瓣当做什麽都没发生,继续埋首瞧着写得麻密的公文兵书。

只是总有些事无法任其船过水无痕,即便过了几天遗忘就算,也会有人很刻意提醒他要记起。

例如现在。

「周都督现是打算巡营?看来在下是来得不凑巧了?」得了应允掀开帐帘,诸葛亮就见周瑜立於军帐中央由小厮着装,战甲瞧来灿亮可似乎也顶有重量。他一直想着周瑜不若武者壮硕的外表怎有力气撑起那一身光穿戴起都会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连行走都吃力的话,是该如何打仗?

「不,今日不巡营。」淡淡回应,这是第几回诸葛亮若无其事出现在他身侧?每当过了几天他快要将不该记忆的事遗忘时,始作俑者总喜欢一派逍遥地打着出谋划策的正当名号从他眼前冒出。

「哦,那麽周都督整装欲往何处呢?」战袍披身长刀在手,这阵仗除了要在全军将士面前出现时外他极少在周瑜身上看过。

「到前部看看。」

「那儿最近曹军,周都督是想视察敌情?」

「近日来曹军动作频频,与其说要视察敌情不如说要安稳军心。」将吴钩系上腰际,挥手示意小厮退下,「曹操在对岸紮营也有段时间,大军日夜威胁,恐怕我方士兵的精神快到界限,尤以前部为最,我自然得去巡视巡视。」

「在下可否与周都督一同?」素闻江东水军精锐,他很想见识见识到底是如何精锐法。再者,他也未漏了次次自己出现在周瑜面前时周瑜那些微的不自在。

「那儿……恐有不妥吧?」闻言,周瑜直觉回绝。他欲前往的地方是最前线,无事便罢、万一有事他不就还得负责诸葛亮的安危?

「有何不妥?再说若不能明白敌我情势,在下又该如何为都督献策呢?」

「好罢,」周瑜不甚赞同底道:「既然诸葛先生这麽说。」

§

这方联军步步为营、谨慎再三,那厢曹军挟势以恃、气焰高张。

「周郎又如何?遇上大军压境还不是吓傻了!江东寄托了所有希望的,竟是这等人物啊!」

曹操没有认真去听到底是谁说了以上发言对其做出不可阵前轻敌的训戒,但无可否认的他自己或多或少也有如是想法。

「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还敢与我为敌的人,该说他是有勇气还是太过无知呢?」那脆弱的联合军队能有什麽作为?相加不足五万的人数对他八十万大军如螳臂挡车,更何况刘备狡诈非常,要他交出存下兵力供个年纪够当自己儿子的年青人调度使用不如灭了他更快些,算来算去周瑜能有多少人手阻他旗帜掩覆江东土地?不过可怜至极的三万!

「不管如何,希望周郎别让我少了太多乐趣。」从首座上走下,曹操纵然依旧是那样底严霜猛厉,却不可免地在眉目间多了几分轻敌:「吓吓他们吧!看看那周郎……能有什麽表现衬得上他发下的豪语!」

§

天下偶然何其多,敌军无预警袭来时刻周瑜人在前部旗舰上身旁还有个不谙武技的文弱书生诸葛亮实在是好巧,也不巧。

「曹操攻来了!」这一句惊动许多人,不可避免的连带惊动了随周瑜前来探看前部景况的几位将校。

「大都督,要调兵力支援吗?」承烈都尉如此询问。一般情况并不会做此考量,但既然主帅在此,不得不以主帅安危为优先。

「不必,这只是想吓吓我们。」河道狭窄,要看清对岸动静并不难。敌方轻军突袭派出船只最大者不过走舸其余尽是蒙冲轻舠,鬪舰楼船等仍留营寨足见曹操对此次攻击不以为意。

下令要横野中郎将吕蒙以及承烈都尉凌统分别指挥左、右翼,待在前部楼船甲板上注视着为数不少的敌军,最前的战船已与敌人短兵相接、更远些的弓弩互射,两败俱伤几可预期。周瑜心知硬碰硬绝无胜算,吕蒙凌统即便善战,手下士兵也无法个个都当以一挡百。

冷冷地一挥手,他道:

「派人下去凿穿他们的船!」

「这方法行得通吗……?」

身旁来了低声询问,周瑜反射回应就是一句:「本都督做什麽还需要旁人来多嘴──」回身一看霎时收声满脸愕然,「你怎麽还在?!」

诸葛亮想周瑜是真的很惊讶,因为周瑜在看到他时摆明了就是『这下麻烦大了』的表情指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下一直都在啊。」只是被遗忘了而已。他虽无法出一份力好歹也可以帮着分析形势,却被周瑜当成派不上用场的闲人,真够让他伤心的了。再说他也非自愿此时还在这儿碍手碍脚,打从战事方起周瑜压根儿没给他搭上腔的机会,他也备极无奈。

「糟……」周瑜暗叫不妙,此艘楼船已出营迎战,要将诸葛亮送走为时已晚,他只得将自个儿两名近卫召来,才要让他们送诸葛亮到安全地方的当口,船首撞翻敌方走舸顺道将一旁蒙冲碾个粉碎士兵纷纷入了水、而楼船也一阵晃荡让诸葛亮险些站不住脚,全靠周瑜搀着才没难看跌下。

「都督当心!」两名近卫趋前护在周瑜左右,已有些敌兵顺着勾索爬上船来,他们可担不起让周瑜出了什麽意外的大罪!

「没事,」没有空装出温文多礼的模样,周瑜拎起还有一半攀附在身上的诸葛亮,「送诸葛先生下舱房,动作快些。」

「诸葛先生请往这儿,千万要跟上。」近卫们急着将诸葛亮带离战场,更急着要回到他们的主帅身边。可惜还走不到目的地一半距离三五成群的敌兵随即挡住去路。

清楚任何计策在以命相搏底战场上不过无物,他不成为拖累已是万幸,哪敢再上前去不自量力?瞬时他进退无路不知该如何反应,只眼睁睁看着那两名近卫冲出与敌刀剑相向,却忘了此地此际绝非遗世独立即可安然无恙。

何时他身後有人接近而不自知,距离稍远的周瑜连提醒都不及便瞧见无眼刀剑往他身上招呼,只得一把扑倒愣在原地的诸葛亮险险避过往身上划来的那一刀,金属与金属磨擦锐声刺痛了耳膜,他怒斥随之出口:「混帐!你发什麽呆啊!没看到後头有人吗!」周瑜其实并不常口出秽言──大多时候他多礼得常让豪放的江东男儿大喊吃不消──不过遇上这种兵荒马乱他还能有多优雅?如果早知道今天敌军会来攻(而自己还那麽倒楣地得让人绊手绊脚),他稍早肯定不会让诸葛亮跟来!

随後有士兵挡在敌军与两人之间周瑜才有余裕单手拄刀将诸葛亮从地上拽起,兵荒马乱的时候谁有余力去关心诸葛亮反应?周瑜连自己身上短少了些什麽都没注意把诸葛亮丢往摆脱敌兵的近卫方向口气是标准的怒不可遏:

「快让诸葛先生下去别在这儿碍事!」这时的周瑜虽然比起平时的他气质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请相信事实的真相远比你看到的还要残酷还要无情,周瑜的话已经经过他脑中礼教演绎出来的已是这副德性,不难想像把他的话还原以後他要讲的其实是「见鬼的他再不走我不死都会被他害死」这种你打死都不相信向来风度翩翩谦和有礼的周郎会从口中说出的低层次语言。

下一瞬间诸葛亮被两名恨不得赶快回到主子身边的近卫左右包抄一人一边挟住诸葛亮冲往床舱把人当做货物往下一扔再盖上舱门主子交待的工作就当做圆满完成,管诸葛亮有没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天大地大的任务都没有主子的性命安危大!

然後诸葛亮听到的就只有很多不太像是受伤的惨叫和更多受伤的哀嚎与利刃相击的尖细声响,最终趋於平静。

时间过不了多久,他以为该是安全无虞以後推开了舱门上到甲板去,约只剩地面几滩血迹未乾还可想见曾有的搏斗。

曹军看似退走,周瑜依然立於船头,身旁还站着几个人。从诸葛亮站的地方看去只见他背影一如先前风发倨傲,但那朱红披风右侧约在腰际处被划开,更让人惊心的是周瑜的长发──

被斩断的痕迹由腰上两寸斜斜划过他的发,短少了约莫一半的长度。除此之外,周瑜身上虽溅了血,却不似是他的伤。

走近时只闻周瑜低低底道,还是那样清亮有力:「别追了,叫所有人都回来。」

见他靠近,周瑜仅是一笑,很快又移开眼继续前刻与部属对话。

诸葛亮在旁待着,直至黄昏。

其间周瑜不是没有过要先送他回营,可他拒绝了。他是个很有耐性的人,等待的同时他看着周瑜指挥调度、也看到周瑜若有所思。

「诸葛先生,走吧。」奇异地,他听见周瑜声里带上莫名底倦怠。

天色晚得极快,再度乘上来时小舟四下都已是将暗未暗的灰蒙,照明的火把尚未燃起。

是否因冬日之故?他以为自己看见薄雾漫开,朦胧了眼前一景一物。然而再如何模糊,周瑜那断发还是刺目。

「周都督,你的发……」他惊动了半合眼帘休憩的人,周瑜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

「发?」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笑笑,「诶,断都断了,哪还能如何。」

「也许,断了也好……」沉寂半晌周瑜才续道,扯出抹笑。

「是这样……吗?」为何他说得如此不舍又如斯寂寞?或许这一头需悉心梳理的长发,之於周瑜也是有意义的罢?

「是啊,断了、也好。」

「真可惜。」他状似无闻周瑜那般低语,喃喃掬起未被刀划过的三千青丝,「这麽美的长发……」

「若你执着……」周瑜看长发让他人捧奉在掌中的姿态似泣非泣似笑非笑,眉眼既是冷然唇畔一笑又复柔情千万。

「周都督想说什麽?」这两者有何干系?

「你该庆幸它断了。」然後他沉默,不愿再说。

当天周瑜让小厮将他的发略事修剪,失去的一半长度让他少了不小的重量可内心却无丝毫感到如释重负。

那晚雾深星月都失色。

许多人都瞧见周瑜卸下战甲後站在江边临江远眺,明璫水佩随风、淡青为裳,看着遥远底另端黑沉,不言也不语。

他也许站了很久,但他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麽。也许是水化的雾、是雾凝的花,更也许他因为一直想着个纤细身影,什麽都没看到。

身後有许多人来来去去欲语还休他不是不知道,给人看了太多而他也放纵自己太久所以他回到帐中。帐帘放下後这样安静的空间里他瞬时无法承受只有一个人底孤寂。

再掀开帐帘没放下,周瑜轻抚搁在一旁的琴,指尖轻挑,铮、铮。

琴音不知何时响起,待诸葛亮注意到时可能已有好一段时间。

在这儿,只有一个人会抚琴。(更多的是毋敢在那人面前班门弄斧的人)

他觅着,没耗多少力气。

寻到了,可他望一眼帐内情景即却步。(无声底,再更退开些)

不是荡气回肠、不是高昂雄壮,那不知名的古曲有着情深意切无尽缠绵,好似曾经有个娇柔身影在周瑜抚着这曲时,在一旁用心倾听,巧笑嫣然,与他两相依偎。

诸葛亮注视周瑜轻盈拨弹,他看的专注却无法分辨周瑜面上的表情是伤是痛是爱恋还是温存。也许──那便是人世间众生传说纷纭的地老天荒地久天长,一弦一抚一挑动都是无法再拥的思思念念织就柔和琴音幽幽低回。

周瑜无法肯定自己茫然(也是思念)了多少时间,指尖一顿擦过琴弦发出的刺耳裂帛之声让他以为手下的琴就要众弦齐断。

琴音乍止。

他掌心长指覆上犹自轻颤底弦,叹的怅怅惘惘。

还能如何呢?佳人已逝,他倾尽哀怜思念又有何意义?过去的那些日子,他早彻悟此点。

都罢了,(再看一眼不似往常的发)

又叹。

一切总会回到今天以前,……总是会的。

周瑜离了琴架几步往外头瞧去,映入眼底的景让他有些讶异。

诸葛亮对上周瑜的眼,这会儿自己在周瑜来看又是什麽模样他难以猜测──曾几何时他已难懂得周瑜眼底的自己──只知周瑜向他走来几步而又顿止,眸光在琴上流连一会儿又直直望他。

「有事吗?诸葛先生。」

「不,在下只是路过。」总不好说他已在这儿站了许久。

「雾气很重呢,诸葛先生。」他说着走到他面前,站定。

几许困惑浮上,任周瑜长指掠过他颊边发丝与肩头,「周都督?」

「在外头站太久会着凉的,还是早些歇息吧。」周瑜好似看透了什麽地收回手,稍稍拉开两人距离,并绽出抹浅笑,话语无声。

『谢谢你。』

回的,也是一笑。

还是被发现了吧?看着周瑜弹了许久的琴这事。

「周都督也是……尽早休息会好些。」

「会的。」微一摆手、视线错开。

布幔放下,遮断战场上不合时宜的一往无悔。

──雾依旧无边无际底漫开。

接下来零零星星的战事都以失败做结,除了最初那场交锋诸葛亮没听过任何有利於江东军队的消息传出,身为主帅的周瑜一反常态沉寂不动,军队弥漫着的气氛受战败的影响有着些许低落。

循着周瑜性格反覆推敲,怎麽想都以为这反应太不合常理,他不得不怀疑周瑜是否另有打算。

「子敬不以为再这样下去,对我方着实不利?军心不振,打起仗来恐怕……」

「公瑾什麽都不做,旁人多担心也没用。」对於这一点,鲁肃相信谁都使不上力。

「没有任何人对这情形感到忧心?」

「多少是有,但这时咱们不能自乱阵脚,信着公瑾就是了。」

羽扇真是不规律地前後摆动着,诸葛亮对鲁肃的回答只能挑挑眉做出如下感想:好个全然无疑的信任啊。

将诸葛亮不以为然的表情当做无物,鲁肃端起茶品了口。

少年拱手为礼,轻缓的询问声适时由帐外传入,「子敬先生在麽?」

「哦,伯言。有事?」意思意思打声招呼,鲁肃直接了当地等下文。

「大都督找您呢。」

「他怎麽派你来?」跑腿这种事,怎样都轮不到他头上吧?

少年这般回答,「有些事请教大都督,离开时也就顺便了。」

「你去忙你的吧,我马上过去。」

「那就先告辞了。」少年一揖离去,由半掀起的帐门空隙诸葛亮看见有过几眼印象的娇小身影从帐子前方慌张跑过,手上捧了几大卷书简奔走然後狠狠摔了个跤把手上的东西都撒落一地。

「那不是周都督的小厮?怎麽会用个手脚看起来不甚俐落的孩子?」伶俐机敏可算是将军小厮的基本要件了,怎地周瑜是反其道而行?

「反正公瑾对小厮没什麽要求,顶多当他是个跑腿的,救下後也就收在身边了。」反正就是些端茶倒水清扫整理的事,周瑜也没期望一个下人还能帮他多干些什麽。

「救?」

「那孩子看也知道不是能打仗的料,送上战场不过是多死一个人。」

「这麽说,周都督是在战场上救下他的?」

「战场?」他何时这麽说了?「不,是伙房。」

「喔?」诸葛亮倒是讶异,周瑜会到伙房那种地方?真让人难以想像。

回忆一被勾起鲁肃愈讲愈不高兴,边说边咕哝不管内容为何总之一切都是周瑜的错:「若不是公瑾半夜三更硬是要拉我一同品茗、还异想天开想自己动手生火煮水……也不想想他大少爷何时做过这种杂事,乖乖让下人做不就得了,还累得我看了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子敬先生看到了?」

鲁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用着极平常的语气:「就是那孩子啊,让两个比他壮上不知多少的士兵压在地上奸淫。」

「想必周都督对那两人做了严厉的处置吧。」这就是鲁肃所说「不堪入目」的东西?龙阳断袖在这种全是男人的地方也不算太罕见,鲁肃岂非大惊小怪。

「某方面说来再没什麽惩罚比那更残酷的了……」

「周都督到底……?」官府定淫刑为笞二百,军法或许更加严厉?

「别再提了,到现在一想我还是直反胃啊。」周瑜干的好事不管过了多久都很具震撼力,「再想下去我怕连晚饭都甭吃了,诸葛先生,既然公瑾找得急,在下还是先告辞。」一脸青白欲呕,鲁肃还是决定打住这个话题才是明智之举。

「好……您慢走。」诸葛亮很想知道周瑜到底做了什麽,但看鲁肃的神色实在是不宜深究。

没了说话的对象他一时空闲下来,环视漫满肃杀气息的军营一周他决定离开营地散散心,老待在这种地方都有些全身僵硬了。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晃出军营又走了段路才到城内,那和平的景象半点感觉不到不远处有着即将展开的兵燹。诸葛亮从街头逛到巷尾、再从巷尾走到街头,比起努力招揽生意的市井小民,他算顶悠闲。市集摊贩摆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些吆喝着鲜鱼生肉和疏果,当然小吃甜品也夹杂其中,还有几摊卖些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买花吗?」少女清脆娇稚的嗓音从街角传出,经过一会儿静默又响起:「公子,买花吗?」

「这样全部要多少?」应的那道声低沉温和,在诸葛亮听来耳熟地难以形容。

「全、全部?」少女明显地诧异了。

将少女的惊讶收在眼底,周瑜一笑,道:「对,全部。」

篮里的花儿从早卖到现在已少了一半,馨香英华也从含苞待放化为盛容娇颜,许再不久即将纷纷然枯萎花落。这样的花儿还有多少人要买呢?

难知平常人过的是怎麽底生活──那是生长在官宦豪富之家的他无法体会的──此时他用了几个铜钱把整篮花儿都买下,对少女而言,许是值了好几天的饭钱罢?

由袖袋拿出半吊钱放到少女手中,「这样够吗?」

「够、够,太多了……」这些铜钱,是要让她卖多少天的花才挣得来啊!

「不用还给我。」压下少女急切要解那半吊钱的动作,周瑜随手抽了枝花,又笑:「剩下的花儿,就当做是我送姑娘的罢。」

「啊,好的……」篮里丰姿各异的花儿一下由其实不值几个钱的生财工具升级为美男子的心意,就算只是借花献佛也让少女脸红心跳兴奋愉悦个大半天。

在周瑜身後不远的诸葛亮可以很清楚看到因为几句话就沦陷芳心的少女爱慕的眼光,他徐步靠近,边出声边搭上周瑜的肩:

「果然是周都督。」

略侧首看清来者何人,周瑜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碰触,又是一枚客套的笑绽开:「哦……,好巧,诸葛先生。」

「的确是巧遇。」自动忽略周瑜无声底抗拒,他发现只要两人有了某程度以上的互动过後几天周瑜见到他总是会格外冷淡。「周都督不是请了子敬先生议事,怎麽有这闲情在城内逛呢?」

「议事……」皮笑肉不笑地扯动脸皮,「那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了。」

虽然没什麽和对方解释的必要,周瑜还是稍稍底说明了自己因何会出现在城里:「我来看看招募的状况。」

不用想也知道,「有着大军摆在对岸,想必不太好。」

「是啊,无所谓,现在这种情况是可以预期的。」不知不觉周瑜的注意力从少女身上被引开,渐与诸葛亮攀谈起来。

「那麽周都督现在要去哪儿?」小心翼翼旁敲恻击,诸葛亮瞧他一身轻装便衣,不似只是为了视察募兵情况而已?

周瑜讲得极理所当然。「回营。」

诸葛亮咽下估量出错的小小惊讶,回营更好,这下他也省了要找藉口跟着周瑜的麻烦。他粉饰太平地笑:「那麽在下与周都督同行罢,恰好在下也该回营里去了。」

「嗯。」随意应了声当作同意,周瑜朝着营地方位依循一向的速度迈步而往,却苦了总是慢条斯理的诸葛亮。

这时他就不得不承认军人与儒者的步调有极大的不同了,诸葛亮小跑数步才追上周瑜的健步如飞,扯住他长袖:

「周都督、您很急吗……」

疑惑着为何诸葛亮突然拉住他,顺便把自己的袖子拉回来。他拍拍诸葛亮,「不,怎麽了?」才走一段路,怎麽诸葛亮就开始喘了?

「约是在下动作慢了些,所以跟不上周都督的脚步。」

「我走太快?对不住,要是没人提醒,我总是这样……」周瑜满脸歉意,他其实是惯犯,很多人都朝他这麽说过,「可能会把和我一起走的人甩下。」

「那麽说说话罢,周都督才不会忘了在下还在您的身边。」不是第一个被周瑜遗忘的人这事实让诸葛亮安慰了点,否则他会以为自己真的不济事。

有些不好意思,「诸葛先生是在取笑我吗。」

「怎麽会呢,」虽然周瑜现下的样子是不适宜拿来形容男子的「可爱」,他巴不得可以欣赏更多时间,可为免对方恼羞成怒,还是岔开话题焦点较保险:

「听子敬先生说,周都督在救下您的小厮时对某些士兵的惩治极为残酷?」

「那档子事啊……」回想了下,周瑜不得不承认对某些人来说,那件事说不得是很残酷的。可他半点无意宣扬过去的丰功伟业,勾起半边唇角只道:「呵呵,当年是血气方刚了点。」

得到这种回答表示问周瑜也是问不出什麽结果了,暗暗叹口气,诸葛亮只好暂且将好奇心放在一旁,漫无边际地和周瑜聊着。

直到回营才与周瑜告别,但稍晚底夜里诸葛亮又再一次「叨扰」了周瑜。

他掀帘走入看见周瑜在什麽东西上写下最後一笔、而後搁置本该持续下去的工作抬头看他。(帐幔在他身後放下,阻断透骨寒风)

不因被甘扰而不悦,周瑜留待原地,笑意若有似无:「诸葛先生睡不着?」

「啊……为什麽这麽问?」他心底想的也是同一个问句,对那不再是冷冽制式微笑的人。

周瑜淡淡指出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现已子时了,不是吗?」

正面回答总是会让对谈索然无味,所以他反问:「周将军还不歇息吗?」

「这话就问得怪了。」手指轻轻划着无意识的圆,周瑜如是说。

他拾起笔前一摆手请诸葛亮落座,朱纹黑底旃茵透暖,缓和了前刻还行走帐外的冷寒。

一室悄然。

他俩不知为何对此习以为常。周瑜持续阅读本就摊在案上的帛书、身为客人的诸葛亮坐离他不远自有所思,许久的时间经过依然两相默默无言。

失却距离感这事总要进行地不知不觉,待周瑜注意到左侧自个儿多了个背对着、手捧书卷的人影,才知客人早已反客为主迳自拿主人的东西看了起来。那些被他挥乱堆地的帛书让诸葛亮一张张拾起、读过,又整整齐齐叠回案边。

碰着了诸葛亮没解下的披风,周瑜才出声问:「诸葛先生在帐中还觉得冷?」

「嗯?」迅速抬首回答,连带手上的东西也放了下。「是有些,没想到这儿的冬季出乎意料的冷,自然就把衣物疏忽了。」

「江水边是会比较冷。」多年操练水军下来,周瑜早把这天气当成了习惯,在发兵前将提醒随军的诸葛亮这事遗忘得理所当然。(只是那似乎不是他的职责所管)

「所以一到晚上,我总是冷颤不停啊!」

「让人多升几个火盆总比受冻好。」周瑜并不以为这还要他来多嘴,聊聊就算。

看了看时辰,他前倾起身,淡道:「将过子时,诸葛先生还不想歇息吗?」

「打扰太久……在下该告辞了。」他还不至於听不出周瑜在逐客,顺周瑜话尾接下,从善如流地往帐门移动。

「等等,」唤停诸葛亮脚步,「外头也是冷着,穿上这个。」

他好像是随手从衣箱拿了件衣,离去与回到诸葛亮面前站定不过几步时间。解开系得牢固的披风绳结,周瑜将雪白狐裘轻轻抖开披上诸葛亮肩头拉拢、再为他打了个结,一切再自然不过。

「这件狐裘比寻常衣料暖些,不介意的话,先披着吧。」周瑜轻浅笑着,那是个诸葛亮总认为太过温柔也太过妍丽底微笑,让他怔然不知几个须臾几回瞬间。

「公瑾……」他想说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许是叹息、许是只想唤周瑜的名,除去一直以来横亘两人之间的淡漠多礼。

立即退开才是最正确的罢?可他没有──他也没有。

在诸葛亮口中听见,如叹惋般、宛若怜爱底自己的名,周瑜双眸浮上迷惑。(被那样多情地唤着……)

他不知道该回应些什麽,缓缓靠近的举动与对方无二异。

两唇该要相触前,周瑜抵住了诸葛亮肩头,那力道,若即若离。

都明白的,一吻过後谁也无法再风轻云淡、一吻过後他俩绝不愿只满足那一吻。

「……别退。」他指尖勾住了退却的袖口,可以感到周瑜霎时停顿。他与他无比靠近,然而却迟迟无法跨过己身所设下的隔阂。

只看得见对方的眼、只能在极近的距离中……默默地,认清此生此际已脱序。

於是周瑜熨上他的唇,就着全然无疑的渴望迎合,辗转热烈。

解下束发片帛、褪去长衫遮蔽,云锦绫罗散尽一地时他们短暂离开彼此的唇却没收回紧拥住对方的手。

谁也没打算停下。若说连他俩都无法制止一切发生,又有谁能阻住接续的沉沦?

不知是谁吹灭灯火,帐内只余金鉔燃香底隐隐火光,香气飘散。

凭着看不清彼此的微光诸葛亮拨开两人纠缠不休的柔软长发吻上周瑜肩头。周瑜五指随唇轻柔摩娑过他颈项,他甚至可以想像周瑜线条优美的指尖滑过他的身体,然後跟着温热柔软的唇继续往下。

太过昏暗使得触感太过敏锐,那人亲吻那人抚摸比之媚药烈酒更挑情欲。

也弄不清是谁先忍受不住粗暴地咬上对方身躯引得更像是要咬出血来的反噬,周瑜在那样相互兽般撕咬中抬起身子,玉白肌肤染上的吻痕斑烂鲜明。

「你咬得我好痛。」他这样低低地、哑着声说。

「你有和我客气吗?」躺在周瑜身下,诸葛亮同样呢喃底抱怨。

「呵。」回了一声低笑意味不明,谁知是再度倾身或被拉下?十指随爱抚而上擦过滑润腰线迎向躯体更为湿腻敏感之处,许是唇也或许是热切抚弄对方的指掌,在蕴上不属自己的身体时总会感觉到另一人的灼烫。

腰被抬起身体被侵入时长发与唇都纠缠得太暧昧,他只来得及发出一音短促的呜咽。强迫中止过深的吻,他连控诉都还没有时间,就看对方朝他又是那麽柔美艳然地一笑、搀进同他一般贪渴的慾念抽送起来。

连对方的名都哽在喉里,他只能感觉着体内被充实的快感、随节拍快速的进退发出低低呻吟。

发丝沾唇,律动里他想起周瑜平日不胜朦胧的软声语调。想着若是那人在狂肆的放荡之中,由他口里逸出的激情会是怎样欲语还休底缠绵?

──他听得见对方底细细喘息。

环上周瑜颈项肩头,指掌滑过微渗薄汗的背脊,他更压下覆在身上的躯体,恍惚微笑。

§

睁眼时,身旁余温尚在,只是已简略披上单衣坐在他身旁,不知看向何方。

「坐多久了?」他问,在团花锦绣底柔软床榻上寻觅着周瑜的手。

窸窣的衣物摩擦,诸葛亮猜周瑜也许是拨了拨他那一头细发如云。

拉过诸葛亮寻着的指交握,周瑜低道:「刚醒。」

顿了下,再道:

「再过几天……」

「便是决战时分?」

「嗯。」

没有欢爱後的耳鬓厮摩、喁喁私语,除了这样的话题,他们什麽也不敢说。

他们之间没有承诺,因承诺最是伤人。

他们不会有永远……亦毋须承诺。

所以诸葛亮只可以用力握住周瑜的手,「我们会赢的。」

情爱缠绵在世局朝浪里多麽幽怨卑微,尘缘相误,他俩终是孤意执着。

他俯身拥抱他,就像绝望挨着绝望。

「……这是当然。」

很久以後,才听到周瑜这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