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语心,是在被体育老师和教官押到辅导室的时候。

「你就待在这,直到你肯跟老师解释为什麽打人才准走!」体育老师指着我的鼻子不客气地粗声粗气,我最恨别人这样指着我。

不过是打个球,抢球时抓破元凯那家伙的手臂而已,打球时会有肢体碰撞不是很正常吗?

结果他居然扯着我的衣领大吼:「死越南婆生的龟儿子!没爸的破麻!」

我瞬间恨得失去理智,原本该说的「对不起」完全说不出来;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篮球框下方的铁栏杆摔去,下一秒我便看到他摀着额头、跪在地上惨叫,其他人有的尖叫、有的指责我、有的冲去报告老师……

老师抓狂地对我咆哮,逼我回答他「为什麽打人」,但我打死也不要重复那家伙骂我的话。

看着体育老师离开,我看着辅导室里打文件、整理资料的老师们,肠胃一阵翻搅,恶心的感觉在作呕。

打从老爸死了以後,我动不动就被老师带来这种地方……讨厌死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刚刚在处理学生的事情。」一个胖胖的老师过来拉着我的手臂,要把我拉到里面的会客室。我很想把手抽回来,她碰到我刚刚被生教打的地方了。

打开小房间的门,却看见有个女孩坐在里面。

「语心,你怎麽没在教室?你这节是哪个老师的课?」稀松平常的语气,那女老师似乎已经对这场面司空见惯。

女孩没有抬头,一直低头摺着手上的纸星星,把长条状的纸慢慢摺起来。

「语心,你有听到吗?」老师过去摸摸她的头,她皱一下眉头,微微将头撇开。

这女的智商有问题吧?可是她摺星星摺得满好的。

「语心,老师要处理其他学生的事,你可不可以先到外面去摺?」老师似乎还没放弃跟她沟通呢……

她还是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但是她的头愈来愈低,头发几乎把她整张脸盖住……对了,从刚刚进来到现在,我都没看过她的脸。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接着丢下手中的星星,我看见她胸前的起伏,还有听见她的哭声。

「语心,你怎麽了?」女老师拍拍她的背,转头对外面喊一声:「玉玲!可以过来帮忙一下吗?」

另一个女老师咚咚咚跑过来,把那个女孩拉出去了。

「抱歉,出了一点状况,她不知道为什麽上课不在教室,要跑来这里。」

我的目光不禁飘向门外,那个被拉走的女孩……嗯,这奇怪的人。

後来大概就是被问个几句,我敷衍回答了几句吧?我没说对方骂了我什麽,只有说他对我大呼小叫,我忽然生气,就打他了。

听了几句「要控制脾气」、「有事情要说出来」这一类的话之後,辅导室老师说我可以回去了,然後到外面去打电话给体育老师和学务处。

就这点小事也要叫我去辅导室,天知道我宁可被训导处打死也不想踏进那个大家都柔柔地说话的可怕地方。

我平常下课时间都在合作社打工。

那天中午,来自助餐买饭的人潮刚散去;我脱下手套和口罩,自己给自己装了个便当,正要吃的时候,我听到楼梯口有一阵喧哗吵闹。

「烦死了!看了就想甩你一巴掌欸!」清脆的一声耳光,听起来满痛的。

「喔唷唷──很会跟老师告状,很会嘛!」听声音应该是在踹人吧?

「每天一直摺这什麽鬼东西?唉唷──星星咧。」摺星星?

「都被我们赶出教室了,还跑去什麽辅导室啊?害我们被老师罚!」

「你知道自己多碍眼吗?知道吗!你自己看──」

真是无聊,我扒了一口麻婆豆腐,决定不要管那儿发生什麽事。

「匡──」

「你看看你多丑!镜子都碎了,啊哈哈!」

「欸!你很贱耶!太有梗了!噗哈哈!」该死,她们在摔镜子吗?

我站起来,放下便当盒。

「喂!等一下要把碎片扫起来才准走!」我清清喉咙:「摔什麽镜子啊?镜子也要钱,浪费爸妈的钱是会遭天谴的。」

原本不想管事的,但上次跟我一起在合作社帮忙的阿俊,才在打扫时被碎玻璃割伤,这些自己打破东西又不处理的家伙真该死!

啊,被打的果然是在辅导室看到的那个智障女生,那背影实在很好认。

没想到我在走过来的过程中,她们还开了宝特瓶,一瓶汽水淋得地上的女孩满身、满脸……

居然还有汽水!是要我们打扫到累死吗?

我抄起一旁的拖把扔向她们:「臭三八!」

「唉唷,这不是隔壁班的垃圾杰吗?」

「矮额──自以为英雄救美,死假掰!」

「还会丢拖把耶,喔好厉害,我怕怕--」

「我才没有要救人,打死她也跟我无关。」口上这样说,但我感觉自己其实很生气,而且好像……不只是因为她们把合作社的地板弄脏、还有她们骂我而生气。

其中一个制服改得特别紧身的女人,一把扯住那女孩的头发,砸向楼梯的扶手:「妈的!蹲在那装什麽死样?」

我认识那女人,她就是骂我龟儿子的元凯的女朋友,纱奈,他们都是我的国中同学。

这画面莫名其妙让我联想到体育课,以及元凯那家伙激怒我的那句话……即使我不肯说,但却也恨得没办法忘记!

我抓起拖把往她们身上招呼,她们上一秒的跋扈全然消退,尖叫声刮着我的耳膜,让我更加恼怒:「限你们五秒之内消失在我眼前!」

她们这回没再多说什麽,纱奈看情势不对,拉着另外两个女人跑上楼梯;我朝着她们的背影大吼:「以後不准再动这女的!」

我似乎打了女人啊……算了,反正她们不是人。

趴在地上的女孩慢慢爬起来,捡着地上散落的纸星星。

我拿来扫把收拾着一地的碎片,一边暗骂那几个臭女人,洒什麽汽水,害我还要洗扫把。

女孩把纸星星收进被甩到一旁的塑胶瓶当中,这家伙真的很诡异……星星不是应该收在玻璃瓶里吗?

「被她们打太多次,玻璃瓶都碎光光了。」她忽然开口说话,声音细细的。

我愣了一下,她站起来,拨一拨湿淋淋又黏答答的头发,甩了甩衣服上的糖水,她的裙摆底下是流血的膝盖。

「你的脚……」

「被玻璃割到了,我知道。」

「要不要……」要不要去保健室?

「谢谢。」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拿着那瓶星星离开了。

「……谢屁啊?」我,我才没有要帮你的意思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