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汐浀净完身,踏出屏风便对上一双平静无澜的黑瞳,把她吓了好大一跳。

不过长年与妖物周旋下,她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惊慌,反倒是攒紧单衣,挺直腰杆盯着眼前的男子。

「你叫墨冥是吧?」记得风景信稍早前是这麽喊他的。

墨冥并未理会她,只是站在原处,像尊大石般毫无生息,让她不禁怀疑墨冥也是那群黑衣卫的其中之一。

见他没有回话的意思,柳汐浀也懒得继续陪他伫在这罚站,脚下一转便往木桌而去,她替自己斟了盏茶,放在鼻尖一嗅--嗯,是翠龙诞。

对风景信的品味她向来没存有疑心,朱唇凑上杯缘轻啜,虽然茶水早已凉透,可仍不改味甘的茶性,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想来府里的茶叶快喝光了,她双眼微眯,这趟回去不知还能否在国师府喝到这样的茶香呢?

见她一派坦然的模样,墨冥静如止水的双眸划过一丝异光,他紧紧盯着柳汐浀的一举一动,不懂为何主子要将他差离身边,保护这个仿若施力掐捏即会破碎的脆弱人类!

「如果你不介意,我乏了。」柳汐浀打个哈欠下逐客令,他给人的感觉虽没有温度,也感受不出他有任何杀气,猜想多半是风景信派他来保护她的。

金杖不在身边,她的灵力又被限制,如今的她手无驳力,随便只小妖嘴一张就能把她吞下腹。

柳汐浀摊开手掌,掌心隐隐透着淡淡光点,可随即就灭去。就连召出画卷都是个问题,可见风景信这回是打定主意不让人来救她了!

她相信赫特白一定能够全身而退,让柳汐浀最放心不下的是饼儿。跟随她多年,饼儿早已过了姑娘该出嫁的年纪,她还未替饼儿找个好人家,若她就这麽客死异乡,柳汐浀心底又会徒增一憾。

「我不管风景信对你下了什麽命令,我讨厌妖物,所以你要去外边也好,最好是能就此离开。」柳汐浀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妖兽的厌恶,冷声道:「去告诉他,能关我柳汐浀一晚,关不了本国师一辈子!」

听到她对风景信出言不逊,墨冥怒意被挑起,终是开口哼道:「脆弱的人类,根本不值得主子花心思。」

柳汐浀轻轻挑眉,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哑巴,没想到一张口就这麽冲。

「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夜不能寐得来看顾如此不堪一击的弱小种族。」她嘴角微微勾起,「不过本师还是劝你一句,越是细小的刺,扎进肉里越是疼痛。」

墨冥眉头一蹙,向来没有任何情绪显露的脸上是淡淡的不悦,可柳汐浀知道她这回是胜了。

不待他回应,柳汐浀褪下鞋袜,仅着素白的单衣爬上床禢,指着还燃着的烛火道:「出去别忘了帮我熄灯。」说完她拽着锦被,背过他阖眸歇下了。

瞪着那乌发批散的背影,瘦肩规律的起伏告诉墨冥,这女人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

心底恼她那副命令人的口气,墨冥还是抬起掌,一股劲风便灭了烛火。

耳边听到他跳窗而出的细微声响,原本闭上眼的柳汐浀缓缓睁眼,看着被下掌心处明灭不定的光点,眸中闪过一瞬的坚毅。

她得想办法离开这!

*****

一大早,天方亮柳汐浀便睁开眼。

她已许久未睡过如此好觉,多年来的深夜总被满是鲜血的噩梦惊醒,她无法深沉入睡,只要闭上眼那晚的血仇就会浮现在脑中。起身伸展经骨,发现除了有些酸疼外并无不适。

启口就想唤饼儿进来,柳汐浀倏尔扯出一抹苦笑。现在她人可是在弥敦呢!

门扉传来轻轻的敲响,闻声柳汐浀面色微沉,观察映在窗纸上的身影,不像是墨冥更不似风景信。

「进来。」

几乎是她出声的同时对方就推开门板,进入柳汐浀视线的是位低垂着头的侍女,她额上有双小角,其余模样与一般人类无异。

「奴婢是来替太子妃梳洗、更衣的。」

柳汐浀虽不满这少女称呼她的方式,可见她始终垂着的脸蛋,柳汐浀仍是轻声道:「抬起头来吧。」

少女闻言双肩抖得厉害,「奴婢不敢!」在弥敦若是直视皇室是要被降罪的,她断不能踰矩!

早有耳闻弥敦的风气,每个地方的风土民情大不相同,可主仆之间她向来不拘这些小节。

「你若不抬头,是要闭着眼替我梳头吗?」

柳汐浀的平稳的语气听在少女耳中以为她动了怒,噗通一声双膝跪到石地板上,几乎伏在柳汐浀面前。「奴婢愚笨!还请太子妃息怒!」

她有这麽骇人吗?柳汐浀在心里叫苦,她步下床禢来到伏趴在地的少女前,伸手擒住他的手臂,一举将她从冰凉的石板拉起。

以为柳汐浀要打她,少女惊骇地闭起双眼,可一会儿过去了,疼痛并没有如她所想降临,她缓缓张开眼,对上柳汐浀含笑的双目。

少女有一瞬间看傻了眼,面前的女子虽不是倾城之姿,可那内敛清雅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发觉自己盯着柳汐浀看了许久,少女顿时记起自己的失礼,急忙又垂下头慌张喊道:「奴婢不是故意的!」

挑起少女的下颚,柳汐浀让她仰起头对着自己。见少女有一双碧绿的瞳仁,明白原来她是蟒族的孩子。

不过她头上那双角……看来这孩子也不单纯是蟒妖,如此容易受惊的性子,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你叫什麽名子?」

太子妃清淡的嗓音传近耳里,少女有一下子的恍惚,可又立即回过神道:「因为奴婢总是笨手笨脚的,大家都喊奴婢蠢儿。」

妖族果然对人类存着七分的鄙夷,内务管理派这孩子到她这来莫约也是想挫挫她的锐气。柳汐浀唇角微微扬起,看低她是吧?她要这群妖物知道,她柳汐浀可不是给人欺负的料!

「蠢儿这名太绕口,今後就叫你怀喜。」柳汐浀放开抓住她手臂的手,转身坐到梳妆台前。

怀喜……少女的绿眸登时蓄满水雾,看向柳汐浀的眼神有着感激与崇拜。大家总说太子妃是无力又懦弱的人类,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麽一回事!

「怀喜?」从镜中看她热泪盈眶的模样,柳汐浀轻声唤道:「替我梳头更衣吧。」

抹去眼角的泪珠,怀喜三步并两步来到柳汐浀身後,动作轻柔地服侍她。在替她梳头的同时,柳汐浀制止怀喜要在她头上绾花、插上一堆金钗的举动,她抽出袖中的白丝发带递给怀喜,「用这束起来就好。」

「可是……」看那朴素的丝带,边缘虽有金线穿接,可她的身分不该只是配戴这样的发饰。

柳汐浀自然看穿她的想法,她抿唇轻道:「这是风景信赠给我的。」

原来是太子送的!怀喜忽然感觉手上轻如鹅羽的发带变得比石头还重,十指微颤地替柳汐浀绾好发,看着镜里温婉的女子,怀春倏地明白,那些金珠玉钗插在柳汐浀发上根本不及一条丝带,这样的女子就算是推到美艳的众姬前,也丝毫不会逊色!

柳汐浀才想夸怀春绾发的技术,门外就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

「太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