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讯室里,承办员警的神情凝重,不断按压原子笔发出的噪音在宁静中听来格外恼人。
「徐先生,所以你真的不知道路言计画走私毒品吗?」
路言到工作室报到的那一天,徐作钧就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开始他只是猜测,并不肯定,但几次相处下来,他确定了事情就是他想的那样。
虽然他觉得路言做的事情很危险,但只要不影响工作,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愿在人前展现的一面。
可是走私毒品,这就太超过了点。
「我不清楚。」根据过往写法庭场景的经验,徐作钧知道应讯最重要的两件事,第一,说多不如说少,第二,等律师到场才开始说。
他和路言出机场後被要求搭上不同台警车,抵达警局後也被隔离,起初侦讯的重点一直围绕在他和路言的共犯关系,连托买泡面的白白也牵扯其中。
白白药头,路言运毒,徐作钧是背後主谋,警方的剧本是这样的。
徐作钧哑然失笑,终於知道为什麽编剧人才如此缺乏了,因为都来当警察办案了。
後来警方联系泰方制片确认徐作钧此行目的,又从曼谷机场远端查询得知他和路言行李托运时间不同,外加快速验尿结果没有吸毒反应,五个小时後,才初步排除他是共犯可能。
「整趟行程中,有什麽特别可疑的地方吗?」
可疑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那个了,当警方告知他路言托运的纸箱里装着伪装成泡面的毒砖,他立刻想到了Pak,但他并不打算知无不言。
「我都在工作,没有感觉哪里可疑。」这是实话。
「你有发现路言跟什麽可疑人士联络吗?」员警锲而不舍,疑点落在路言身上。
「我就没觉得哪里可疑了,还会发现可疑人士吗?」
徐作钧回想整趟泰国行,自己唯一和路言分头行动较长时间就只有离境前那个晚上,路言和Pak去了酒吧,自己则留在房间帮白白改剧本。
会是在个晚上,发生了什麽自己没有掌握的事情吗?
「请你再认真回想看看,路言有没有什麽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吗?」
倒是有另一件事徐作钧猜不透,路言是怎麽知道他帮岑峰捉刀的,这件事除了当事人以外,不应该有其他人知道才对。
出国前跃然曾目睹路言联络岑峰,说对剧本有兴趣,又亲自走了一趟连绵,会是那时後从岑峰那听来的吗?
不,以他对岑峰的了解,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掩盖都来不及了,不可能对外张扬。
但分手後的岑峰常常做些超出他理解的事,行为模式他也说不准。
而且这件事,看起来跟走私毒品没有多大关系。
「基本上,很少事情可以让我感到不寻常。」毕竟自己编的剧情常比这胡来太多了。
「意思是就算路言走私毒品,你也不意外吗?」员警追问。
「抱歉,资讯太少,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徐作钧还在想帮岑峰代笔的事,排除掉第三人外传,剩下的可能性是……
难道是路言自己发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说什麽也要把他留在身边才行。
「整体来说,你觉得路言是个怎麽样的人?」员警抛出最後一个问题。
虽说让读者看懂故事是作者的责任,但这种能看出作者潜台词的读者,除了不可多得外………
「就还挺讨人喜欢的啊。」徐作钧突然冒出这句,害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员警缮写笔录的手也停了下来。
「呃……徐先生,个人喜好的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律师出声提醒,亏他刚才还觉得徐作钧应讯没有留下太多把柄。
确认警询笔录内容属实,又在律师见证下盖上指印,徐作钧被裁定交保候传,并限制出境。
走出侦讯室,外头没有路言踪影,倒是跃然像等了他很久,看见他立刻站起身子。
「作哥!你还好吗?」
徐作钧环顾四周:「路言人呢?」
跃然脸色一沉,没料到徐作钧一开口就是问路言:「刚刚问了,都说侦查不公开不便透露。」
「这什麽道理,一起进来的人不见都不用给个交代吗?」他刻意提高了音量,员警这才来跟他说明案情发展。
「徐先生,法官认为路言有湮灭证据之虞,裁定羁押禁见。」
跃然望着徐作钧一秒浮现的青筋,才游出水面换气的他,立刻又被迫回到了深不见底泥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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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路言竟然吸毒,难怪他老是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边开着车,跃然说。
适才警方透露路言尿液快筛有毒品反应,连同一个月前他和徐作钧临检带回那次,都验出K他命的阳性反应。
「嗯。」
徐作钧总是告诉他的学生,写作或编剧的一大忌讳,就是使用过多的巧合,事件发生背後一定都有原因,且必须是顺着人物设定必然发生的情节,让主角碰巧遇上什麽事件又碰巧解决,根本是一种作弊,也很容易误踩观众底线,觉得被编剧给唬了。
侦讯中徐作钧没有清楚交代Pak的存在,因他顾忌暴露过多资讯让局面失控,甚至对路言的权益造成负面影响。
但他在脑中,这个环节怎麽想都觉得不对劲。
Pak的出现,巧合未免太多了点。
刚好跟他们搭同班飞机,又刚好坐在他们後面,刚好住同一间饭店。
好像是谁安排的一样。
突然跃然的手机响起,把徐作钧拉回现实。
「峰哥打来的,他来好几次电话了,八成是找你的,接是不接?」
「接吧,看他要说什麽。」他也有点好奇岑峰跟路言之间的关系。
跃然按下扩音键,话筒传来徐作钧熟悉不过的声音。
「跃然,徐作钧跟你在一起吗?」
「有何贵干?」没等跃然接话,徐作钧开口。
彼端的岑峰对於徐作钧冷漠的口气略感错愕,顿了顿:
「听说你家新人被警察抓了,剧要就快开拍,我打来关心我演员的状况。」岑峰不疾不徐地说,「还是你不知道这件事呢?路言先前来找过我,说对这部戏很有兴趣,还跟我要了【预知者】的完整剧本。」
徐作钧满脑子都是路言留下的谜团,眼前跟岑峰的针锋相对相形之下令人厌倦。
「没打算让他去演你的戏,就这样。」况且人都被抓了,还演个鬼戏。
「他来参加我的试镜,我看中他演我的戏,工作上大家公平竞争,你凭什麽干涉?」岑峰语带批判。
「凭我跟他有工作以外的关系可以吗?」徐作钧随便扯了个理由,却换来那端长长的沉默。
「徐作钧,你很不要脸,还说什麽一辈子爱我一个,分手才几个月,你心里就有别人了?」
跃然用眼神询问徐作钧要不要乾脆把电话挂了,身旁的人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回答道:
「需要我提醒你吗?我跟你已经拆夥了,而且是你甩了我的,你做决定那刻起就亲手葬送那些承诺了。」
徐作钧很累,被侦讯了5个小时後发现他的员工被收押,现在实在没心情应付前男友的言语挑衅。
「你真行啊,几个月来明着躲我,暗着却不忘发展新恋情。」
徐作钧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之前你做那些事能伤我是因为我还记得你过去的好,等到有一天你做什麽我都没有感觉,那就代表你在我心中什麽也不是了,而且照你这种崩坏速度,看起来那天也不远了。」
「徐作做,不管怎样,你家新人选择了我的剧本,而不是你,你输了。」
徐作钧感到好笑,又是输赢的话题,一开始听觉得很新鲜,新鲜到像有人拿刀在心口插一刀所流出的鲜血,但同样笑话一直说,现在他已经腻了、无感了。
「我真的很不想谈输赢,你看看你,又把整个对话层次拉低了,这样说吧,不管你工作室势力多大,剧本写得多好,拍出来收视率多高,你都是输家,因为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工作,而你却从来没有享受过创作带来的快乐。」
不等岑峰接话,徐作钧继续说:「我一度希望你可以别这麽荒唐,你再这样烂下去别人都开始怀疑我以前眼光有问题了,但算了,你喜欢把自己搞那麽难看,请便。」
顿了顿:「还有麻烦不要再那样称呼我,那个昵称,是属於我初恋男友的。」
"嘟——"
徐作钧就这样被挂了电话,跃然趁停红灯空档打量他老板的表情,像极地冰原一样,冻结。
「干什麽?」徐作钧说。
「作哥,你竟然能一口气跟峰哥讲那麽多话了?」还记得不久前他可是一听到那个名字就抓狂的。
徐作钧面不改色,巧妙转开话题:
「你等下打电话去跟杨老板要【预知者】剧本,说我要的。」
「嗯?峰哥最近要拍的那个吗?」
徐作钧点了点头,平常坚持作品中绝不见脏字的他现下内心国骂奔腾。
实在太他妈让人不爽了,到底是什麽鬼剧本,让路言看了就要傻傻去演戏?
干,岑峰当他是什麽了,他是编剧不是做慈善事业的。
以前没想过输赢是因为把两人当一个共同体,现在都他妈被劈腿了,绿光罩顶不说,连公司也没了,剧本如果还写输人,以後也不用当TOP了,改当绝世名零卖屁股肛肛好,干。
这个路言到底怎麽一回事,拉K走私毒品,脑子他妈坏了吗?
连个谎都说不好,跟人家去演个屁戏,就那点心思还以为骗得过谁!
操!不把你从头到脚查个水落石出,老子就他妈白当了那麽多年编剧。
干干干干干干!
虽然半句话没说,跃然却感受到身旁人散发出冲天烈焰,像只喷火龙似的,害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