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走上自家楼层的平台,我有些喘。拿出家门钥匙,耳边却传来奇异的声音,甚至,有一种被盯着看的怪异感受。我加快开门的速度,可是我越急,钥匙和钥匙孔就彷佛产生了互斥,像是被不知名的外力阻扰。

我心惊胆颤,手止微微发抖,要命啊,我觉得有东西再接近我!昏暗的楼梯间,那盏老旧的灯泡还选在这个时候闪烁!

「呀啊!」

「唔喔!」

一声尖叫传来之後,我也被吓出一声低喊。同时一抹湿湿凉凉又有点黏黏暖暖的东西攀上了我的手臂,在这暑假结束之後,燠热的九月傍晚,我吓出一身冷汗。

有东西在我的左边!我紧紧闭住眼睛,心中默念外婆教的阿弥陀佛、外公教的耶苏基督、电视里道士念的急急如律令,想到任何趋吉避凶的名称在我脑中转了一遍。

可是没有用!我甚至听到了声音。

「大葛格……大葛格,你在睡觉吗?」

我紧闭的眼睛不敢睁开,也没有回答,不过,衣角被轻扯着──我开始觉得是自己过於胆怯了。随着那一声声越来越不安的叫唤,我渐渐察觉到自己害怕的是根本无须畏惧的。我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是个小女孩,穿红衣的小女孩。穿红衣的小女孩站在昏暗的楼梯间,右手搭着我的左手啊啊啊!

我吓得发不出声,只能瞪大眼睛望着小女孩越发畏缩的神情。然後她的表情越发委屈,眼眶里面聚集了液体。

她哭了,可是手还抓着我不放;我於是逐渐认出她,是住在楼上的小女生。呼,松了一口气之後,我有些生气的想:

可恶,没事穿什麽鲜红色,害我想到可怕的都市传说!

既然是人就简单多了,我收起惊惧;终於能够正常地说话,我问:「你怎麽了?找我有什麽事吗?」

我一问,她原本就滑不停的眼泪更是加速汇流,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的情况。我听了大概五分钟之後,了解了状况,「你把家里的钥匙弄掉了,因为回不了家所以才哭吗?」

她点点头,在她所站立的位置上掉下更多泪水,浅灰色的水泥地板上也印上大大小小的深灰色。除了抽噎之外,还有一些打雷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什麽声音。

我有些想笑,可是笑出来不太道德,「在你爸妈回来帮你开门之前,先来我家吧?」

总不能把她放着不管,所以我就这样说了。确认了身边的是人类,我的手恢复平稳,一边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一边问她:「如果你肚子饿的话,我泡泡面给你吃,好吗。」

她点了头,很快地破涕为笑,跟在我身後进了我家门,然後我泡了泡面给她吃。她的态度十足捧场,也不白费我还为了她烧水。吃完了以後,她很乖巧地要洗碗,不过我们家里的流理台太高了,於是我替他洗涤了碗筷,她则是贴心地抹乾净了被面汤喷溅的桌面。

「谢谢你,大葛格。」她甜笑着说。

我很少被人这样叫,心中有鼓胀胀的感觉;有个妹妹、当了哥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一时有些害臊,我对她说:「叫我太阳就好。」

「太阳?」她指指天花板,我知道她指的是天上的太阳。而我撕过一张便条纸,写下我的名字,「太阳」。

「太阳哥哥。」她又笑,「我叫做悦亮,喜悦地悦,亮晶晶的亮。」她小小的手握着原字笔,在我的「太阳」旁写下歪歪斜斜的「悦亮」。

「真巧,我们一个叫太阳,一个叫月亮。」

「真巧?」她学着我说话,脸上一直都是笑着的。她彷佛忘了自己掉了钥匙,而我也没必要体醒她变回苦瓜脸。

稍微吃吃聊聊在看看时间,也已经晚间六点,我让她跟我一起写作业,她不懂的地方就问我;我每回答一个问题,她就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禁觉得好笑,要是国中的我不能解答小学二年级的问题就太糗了!

可是崇拜的目光就是受用,光是这样被她看着,就觉得自己快要变成超级英雄。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教她。她也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露出崇拜目光,我觉得自己好像捡了一个小粉丝回家。

我忍不住说:「你以後要是进不了家门,尽管来找我吧。」

後来的後来,就是从这一句话开始;从那一碗泡面、那一次喂食,她吃定我好多年、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