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只看见一片模糊朦胧的白光,下意识手去摸眼睛,却碰到一层布料,旁边有人拉开我的手,叫我别碰纱布,是楚言的声音,他说我已经昏迷两天,大致上没有大碍,外伤比较严重,眼睛没有受伤,但是眼皮被划伤,肿起来,有几天无法把眼睛全张开。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所以尝试开口说「谢谢」,但喉咙感到一阵乾痛,沙哑的难以开口,只能发出诡异的单音,突然有个小东西碰到嘴唇,楚言说「是吸管,喝水」,我张嘴咬着吸管开始喝。久未接触水的喉咙感到被滋润的快意,冰凉的水在胸腔蔓延,难以言喻的舒适袭来。

整整喝了两大杯水才停止如水牛般地饮水,他把水杯拿离开,我想我应该要说谢谢,可是我不想开口,他也没说话,安静在我们两个之间凝结了尴尬,还好现在有纱布所以看不到他,至少可以假装在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来人问了一些事,接着又有人抚上我的手和头,好像是护士吧,动作像是在检查伤口和换点滴。他说我车祸後照过X光大脑没有受伤,但是小脑有部分撞击受伤,往後一年都不能运动喝酒,这几周尽量不要太长时间注视,且身上多处皮肉伤,受伤最严重的右手目前暂时无法自主运动。

勉强发出低沉的谢谢,他又稍微弄了一下,接着放手後对旁边的人说如果想回家调理,等这药吃完随时可以办理出院,假如要出院的话必须小心右手不能碰水,每天要勤换药,定期时间要回诊,两个月後再回来医院拆线。

护士叮咛很多,我听见他一直说不断说好,直到他们出去,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整个室内又回复最初安静,令人尴尬的安静。

「凌辛,对不起。」

他主动低头开口,但是我不知道拿什麽样的态度与语气面对他,难道我可以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吗」?

习惯性的Social让身体反应比大脑快,下意识地回了「嗯」,他像是觉得我原谅他因此上前用手扶起我的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直上喉头,想甩开他刻意动了下手,却牵动到伤口直疼得牙打颤。一个柔软的东西突然塞进背後,好像是枕头,接着床传来一阵声响,半边床开始震动,上半身随着床渐渐拉抬起来让我成了坐姿。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不要求你原谅我,但是至少受伤的期间让我来照顾你。」

「……你他妈的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沙哑低沉的声音从我口中说出,他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有说等等他会稍微离开一下去办理出院,又接着放萧邦的古典乐,说医生表示小脑受伤尽量不要用到眼睛,多听音乐会好得比较快。

我不做任何回应,他也不等我回应,只听见穿杂在夜曲里有声门打开与关上的声音。

说来真的很哀伤,如果以前还有家人,我会告诉他家人照顾我,想拒绝他,可是和他相比我实在不愿意让其他的朋友麻烦,毕竟要求自己的好朋友守在自己身边几周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何况现在我的惯用手完全不能用,要有十几天看不见、手不能举,需要别人帮忙擦澡的情况……除了楚言以外,和我最好的安迪我实在没办法拉下脸这麽麻烦他,更别说其他的朋友。要是再早个几天,也许我会回绝他,告诉他我会请我老婆照顾我。

但是现在别说老婆了,我当下没有搧她巴掌就已经很给那个女人面子了。

比起发现真相的难堪,这种不得不接受曾经在背後捅你一刀的人的好意更令人难堪。

不知道放了几首萧邦,楚言终於回来了,沙发发出声响,他的声音从右边传来,静静地说这两天有谁来看过我。罗赛塔、法兰提亚和艾伦是是最早来的,因为当时他们离我最近,在我被送上救护车後也随即开车来医院探望,陆陆续续一些熟识的朋友也有来,楚言说我左手边放了很多鲜花和礼物,是他们来探望时带的。我听着他说,发现这些名单里面没有蕾贝卡,连洁西和蕾娜都来了,可是她没有来,说不难过是假的……曾经放那麽深的感情如今却被这样淡漠地对待,心又开始感觉绞痛。

「伊凡和安迪昨天有来,但是你仍然在昏迷所以没有印象。安迪哭得很惨,他很怕你就这样挂了。」

想到安迪这位同寝四年的好朋友,我终於笑了,没好气的说:「那家伙先挂我才会挂。」

楚言也笑了,但是听见他的笑声我又不笑了。

後来出院了,楚言推着轮椅告诉我校方那边已经请两个礼拜的病假,他会带我回家休养,我点点头。

刚离开医院,亮光洒进纱布内,迎面吹来的热气有些让人难以适应。路面上有些不平,凹凹凸凸的让轮椅摇晃,震得我手臂好痛头好晕,不过一阵子後就平坦了,我想那个是医院门口前的导盲砖。没多久,楚言停了下来,将我抱起来放上车子,又一声喀答声别上安全带,接着他也上车了,车子开动缓缓行驶,他继续在车上放着古典乐,我们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熟悉的管家问候着,不过受伤後都是楚言亲力亲为地照顾我,不太能移动的身体需要人家抱着走,每天定时推着轮椅在庄园里面晒太阳,更不用说上厕所和洗澡都是他代劳,说真的挺尴尬的,先别说发生那种事情,年纪这麽大却像个小孩一样被照顾,是个成人都会感觉很怪。

经过三四天,眼皮的伤口终於消肿好转,可以拆掉纱布,那个时候我第一次主动对楚言说,你不用再每天顾着我了。他当时为了方便照顾我甚至住进我的房间,大多时间我都躺在床上,然後他就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看书或是用电脑。

「可是你无法自己走动,脚和手上的伤口还没好,而且你常常睡觉压到手的伤口。」

他强硬的拒绝我,我也不好说什麽,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不过除了必要的交谈以外,我们几乎没有额外的对话,偶尔他也会主动开口找话题,但是我并不会回应,就像是面对同个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礼拜後,我可以走路了,我对他主动第二次开口,「谢谢你这礼拜的辛苦,我想我已经可以自己料理大小事。」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我,却是第一次什麽都没说就拿起东西转身离去,曾经有他摆放过的位置如今显得空荡,关上门的瞬间我居然眼前开始模糊,不是难过也不是伤心,莫名其妙的眼泪一直流个不停,或许是心底深处在悲鸣亲情与友情的破碎吧。

曾几何时,我的人生变成一团糟,曾几何时,推开门的瞬间我的人生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