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的背叛,当衣不蔽体的男女老幼围在老酋长的屍体旁嚎啕大哭时,那一道道滑过脸颊,与欧洲人无异的悲痛眼泪刺得保罗羞愧的无以复加,他第一次低下高傲的头颅,为还未受洗的异教徒祷告,希望神宽恕所有的罪孽,希望纯净的灵魂在天堂的花园安歇。

「虽然有几名战士认为我是凶手的同党,要求杀了我祭奠亡者,但老酋长之子,就是现在的酋长,没有答应他们,他说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保罗眼角微微湿润。

他真的是无辜的吗?

神啊…

「伤口总会癒合,只留下蜿蜒的伤疤,我继续待在部落里努力修补彼此的关系,三年後,岛上迎来了第二批的暴风幸存者,怀特和他的追随者。」

弗雷德他们都已经猜到了,那也绝对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结果。

「他们是英格兰开拓者,总共有一百三十七人,离乡背井到新大陆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但不幸遇到了暴风,船只受损,不得已就近靠岸,老故事,但发生在了洛亚诺克岛,一开始,部落对这群人保持着高度警戒,酋长下令不允许族人靠近他们,跟他们接触,我是唯一的例外,我虽然不懂英语,但怀特懂西班牙语,我可以和他沟通,我需要的一些医治病人的药草,怀特的船上有种植,我拿粮食和怀特交换,怀特欣然同意,因为救活了族人,酋长也默许了我继续跟他们往来。」

保罗的眼神逐渐空幽,声音也宛如抽离了灵魂般麻木死板,好像就只能单纯在复诵一个无关於己的故事…

「那时,我只身在这部落已经快五年,布道工作毫无进展,西印度人觉得饼和鱼美味,却总是不能理解主耶稣为了洗净世人的罪所付出的代价,他们对十字架毫无敬畏,我觉得十分孤独,怀特的到来就像在滞闷的屋子里开了一道窗。」

「怀特是个爽朗壮硕的英格兰汉子,有行动力,有领导力,虽然是新教徒,但常常来找我聊天,他知道岛上气候宜人、物产丰富,除了偶有暴风外,没有任何天灾後,决定在南岸建立村落,我还记得当时我非常高兴。」

「随着村落慢慢发展,怀特也在村子里帮我盖了教堂,并恳求我去主持礼拜,我也同意了,熟悉的建筑形式、熟悉的仪式、熟悉的低头接受圣水的人们…我还是住在部落里,只是在部落和村子两头奔波,就这样又过了五年,因为我居间其中,慢慢的部落里的人也会到村子里,村子的人也会来部落,怀特和酋长会晤,他送他精钢长剑,他送他兽牙项链,西印度人和欧洲人又能在一起举行宴会跳舞了。」

「怀特非常的高兴,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这里就是他梦想的乐土,没有沈重的税负,没有压迫的贵族,努力干活就能吃饱,他希望让更多穷苦的人知道洛亚诺克岛,让洛亚诺克岛成为他们的救赎。所以怀特让亚瑟带着一些人驾船回去招募更多的英格兰移民,他发下豪语,要建设洛亚诺克岛成为北美最大的移民城镇,亚瑟是七月离开的,然後我们就迎来了那个冬天…」

保罗握着木杯的手轻轻颤抖,似乎连回忆都是刀割斧凿般的痛。

「那是极其严酷的冬天,大雪莫名的提早降临,冻坏了还未收成的庄稼,整个村子收获的粮食不够维持一个月,到了十二月底就断粮了,怀特求我向酋长说情,分给村子一些食物,但部落的情况一样不好,西印度人主要以狩猎为生,大雪封山,猎物寥寥无几,部落只靠妇女种植储存的马铃薯和玉米勉强撑着,每个人都是一天一顿,从未饱腹,即便如此,酋长还是送了一袋马铃薯给村子。」

「我…我不知道是否不送比较好…我真的不知道…」

保罗摇摇头,眼角沁出一丝悲痕,眼底满是不解、不甘、後悔…

「怀特来到部落,说是为了感谢酋长送他们粮食,回赠予一瓶自酿的酒,跟着酒来的还有刀、剑以及狰狞的嘴脸…他们杀了好几名战士,挟持孩子要挟女人拿出自家所有的粮食,临去时纵火烧村。」

保罗闭上眼,彷佛当时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那名爽朗高大的汉子无视自己的苦苦哀求,毫不犹豫的将刀插进一名西印度孩子的腹部,半身血腥,却义正言辞无耻的说着:神会原谅我们的,我们也是为了生存,反正天不让人活,总有人要死,与其他们死,还不如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牺牲吧!

熊熊烈火吞噬了部落,也将他放进了炼狱里燃烧,面对满目的疮痍、哭泣的人们,他第一次觉得那些英格兰人该死,那些欧洲人该死,就连他自己,也该死!

「所以我到了村子里,见了怀特,他和一群饥饿的村民正狼吞虎咽的吃着热腾腾的烤马铃薯,他还分了我一个…你们知道吗,他、还、分、了、我、一、个!」保罗愤怒的将杯子砸进火堆!杀气腾腾,不再像名慈爱世人的神父。

「我将使人麻痹的叶子混入煮食的汤锅,让那些饥寒交迫的移民在毫不知情中倒下,我亲手抹开怀特的脖子,让他用生命偿还他不可恕的罪孽,然後领着稚嫩西印度孩子、少年、妇女和残存的战士举起长矛、骨刀,一个个、一刀刀,手刃所有的仇人!」

寒风呼啸,血染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