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世界是公平的,你怎麽做,世界就怎麽对待你。在街角狠狠把块碎石子踢得老远,就要做好被绊倒的心理准备。

你拍拍我的肩膀,微笑时嘴角总是有点儿歪,像一弯没摆正的月牙--身上还有葱抓饼的味道。深夜公车站只剩寥寥的几个人等待,我们就在站牌旁肩并着肩,脚尖随着偶而一闪而逝的车头灯忽明忽暗。

如果是你的话,要遭几次报应都没关系。

我想到交往前你告诉我,班代要收的钱你先替我垫了,作为回报我得请你吃顿午餐加电影,鬼片,不接受讨价还价。

我一面气你的自作主张,一面对於那路人皆知的意图感到可笑。我说我可不是笨蛋,你以为我是那种会害怕鬼片然後娇柔脆弱的把眼睛藏在你宽厚的怀里的正常女生吗,要不要乾脆挑个午夜场的那灯光美气氛佳打击兼上垒岂不更方便--

就是知道你不会怕才邀你去看的--你看电影老是激动得要命,所以结束以後吃顿饭刚好嘛。你只是故作无辜的撇撇嘴,假装生气作势要转身,但不知怎地,就是有预感你哪里都不会去。

晚上天黑,你不喜欢走夜路,所以就看中午场兼吃午晚餐,我还可以陪你去逛逛街。

梅雨季正要开始,天色有点灰,但你的白衬衫不知怎地却在发亮。你整个人都是,在晚春的湖边笑着时,整个季节的美好景色都被揽在你身上了。

我喜欢清晨刚睁开眼时,躺在被窝里听电线杆上的野鸟唱歌。我讨厌聒噪的人和过度乾冷的冷气房,但可以接受山上凛冽的晨雾和震耳欲聋的浩大蝉声。我喜欢甜食,看不起到了甜点店才在抱怨东西太甜的人--但是饮料得是无糖的,我不喜欢糖加在水里喝下去的那种无趣的滋味。

我喜欢逛街,但不喜欢花钱。一如我赞叹美丽的人事物但不会尝试拥有。

这点我们很像啊,你说,在我们尚只是最好的朋友、约定好了就算流言满天飞也绝不澄清的时候--因为我们都讨厌麻烦。

你,例外。我的额头被你用食指顶着,不过在我开始担心起额头上的油腻前就放开了。这时候电影已经结束了,我提起最近喜欢的一本书,在网路上看完了整本,但难得地还是想买。你说对於有纪念价值的事物,我总会比实用的东西更加执着。我说这不是执着,而是喜欢到除了拥有它以外毫无办法。我的喜欢是很有原则的,对於远处的美景,无法得手的渴望,强烈地想要一窥究竟的欲望--这才是欣赏美丽的事物最好的方法。得不到。

於是你伸出食指,抵住我的额头。像是在服务生来来去去的点心店里意图宣示着什麽一样。

你是我原则里唯一的例外。最初,如果可以,我还希望是最後。

公车到站,比APP上预计的时间还快了半分钟。你在湖边一边摺着纸鹤一边说,自己不想太早交女朋友--我说真不巧,我缺男人啊,来者不拒就怕没有来者。

......真是讨厌。你好像很小声很小声地嘀咕了句,不过表情却是笑着的,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你把一枚摺好的纸鹤递到我眼前,蓝底白花,摺痕整齐细腻的鸟翅膀在你手中扑拍着--我那时想,如果可以握住这只灵巧的翻着翅膀的手就好了。

上公车时我被长裙绊了下,你一面奚落我一面牵起我的手,像是拎起一件外套一样自然。

明天要做什麽?

社团活动吧......我想想,学生会要讨论活动细流。你咧?睡到中午?

你在我耳边低语时,语句的尾音总会不经意的挑了起来--像是在撒娇一般,有股蛮不讲理的霸道,不过语气总是温温的没有一处棱角。你永远不会在我耳边大吼,吵架时只是深吸口气,两倍语速的说完该说的话,然後倒一杯水,自己先喝一口,再递给一急起来就喋喋不休抢话抢个没完的我。第一次还以为自己被讽刺了--那可不是怒不可遏可以形容的。

喝口水,冷静一下。那时你哭笑不得的说。

那语气让我以为你要走了,心里一急就揪住了你的衣角,生气还是恼羞什麽的通通都被抛的老远。

......你要去哪里?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听你说完。

那所谓的"这里",从大一你在学校旁租的单人套间,後来我搬出宿舍後和朋友合租的公寓的逃生梯,学校後门的停车场,一直到上一次为了该不该收留淋了一夜大雨的小猫僵持时各占一方的你的卧室,这些年来你没有在任何一个场合转身离去过,就算逃生梯的蚊子叮了只穿着短裤和夹脚拖的你满腿包,你只是专注的看着我,把瓶装水塞进我手里。

我从你手中接过还剩一半的宝特瓶,公车摇摇晃晃地转过一个街口,你说你想睡了,要我记得到站摇你起来。

不可以偷--啊--偷偷下车喔。我把打着呵欠的你压到肩上,你大概是想起之前被我恶作剧放生在公车上的惨痛记忆,紧紧揪着我的裙子不放。

我想起新生训练在教室里见到你时,你穿着一件与告白那天相同的白衬衫。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抿唇笑着时嘴角像枚被碰歪的月牙。那时我异想天开的想着是不是往另一边拉就可以把你的笑容扶正。

路上的碎石子,与心甘情愿在路上被绊倒的人。说不定其实走着走着,路跟人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一脚抬起还有另一脚踩着。

我哪儿都不去,我发誓。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