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关系,指两种生物互利生活在一起,缺失彼此,生活会受到极大影响,甚至死亡。」生物老师嗓音嘶哑却嘹亮,如窗外的蝉鸣,每一声都尽职尽责。

燥热的夕阳斜进教室,画了道明暗线,陈念就坐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整个人安安静静。

阳光笼罩她额前的绒发,金灿灿的,她眯着眼睛,睫毛又黑又长,徒劳地抵挡光线。

前门出现了几个人,是班主任,身後跟着两个员警。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陈念,」班主任站在门口,一贯威严的人难得和颜悦色,冲她招招手,「你出来一下。」

陈念看着那两个穿制服的,脸色微变。

她瞥了一眼前边的空座位,终於放下自动铅笔,起身时扯了扯黏在腿上的校服裙子。

生物老师和全班同学行注目礼把她送出去,眼睛看不见了,耳朵跟着走,耳洞里的汗毛都竖起来,想听点新鲜的八卦。

班主任拍拍陈念瘦弱的肩膀,安抚她:「别紧张,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

一个员警面色严肃,另一个很年轻,温和地对她笑了笑,颊边竟有酒窝。

陈念点点头,沉默地跟着班主任往办公室走。

没走几步,班主任回头看向那一屋子翘首以待的学生,低斥:「好好上课!」

到了办公室坐下,空调冷气像虫子似的往毛孔里钻。

班主任面色笃定,看着陈念问:「陈念,你应该知道这两位警官为什麽而来吧?」

「知……知……知道。」陈念有口吃的毛病,倒不是特别紧张,面色苍白是因天生脸上的皮肤细薄。

稍年轻的警官体恤她,问:「知道我们是为胡小蝶坠楼的事来?」

陈念点头,漆黑的眼珠盯着他。

「我们不问别人,来问你,你也知道为什麽吧?」

「那天我值……值日。」

「那天,胡小蝶,你,还有另外两个同学一起值日。打扫清洁後,那两人先走了,她们离开时,教室里只剩你和胡小蝶。」

陈念点头。

「你说你比胡小蝶先走?」

陈念又点头。

「那天,胡小蝶有没有和你透露什麽资讯?」

陈念摇头,眼睛黑白分明。

「你有没有察觉到她有什麽异样?」

还是摇头。

另一位员警插话:「能和我们讲述一下那天教室里只剩你们两人时,胡小蝶的状态如何吗?」

「都写在……在笔……笔录里了。」

班主任插话:「这孩子说话实在困难。上次就问过一遍,有录音档案。」

陈念静静看了班主任一眼。

员警想了想,问:「你说那天放学後没看见胡小蝶,所以自己先回去了?」

陈念点头。

一星期前,保安在校园里巡逻,发现教学楼前的地板砖上一地血泊,胡小蝶的屍体碎在里边。

胡小蝶是校花,落了个最丑的死法。

警方初步断定是自杀。但自杀原因尚不明朗。

没别的问题了,班主任叫陈念回去上课。

陈念走出冷气房,一层闷汗罩上来,像裹了层保鲜膜。

她望着白灿灿的阳光,像看见了胡小蝶乳白色的躯体,一股冷气从脚心漫上来。

寒热交加。

才走了几步,身後有人叫她:「陈念。」

是那个年轻的警官,他递给她一张名片,笑了笑,眼神极深,像能洞穿什麽:「我姓郑,以後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打电话给我。」

陈念心中一磕,点了头。

走进教室,整间屋里如同被谁摁下静音键,书写声、作业本翻页声都为之停顿,静得痉挛。陈念恍若未觉,走向自己的座位,投射过来的几十道目光里有一道格外锐利,要给她身上穿一道口子。

陈念看了一眼坐在後排的魏莱,她那画了眼线的眼睛看着格外幽深,带着冷血的威胁。

陈念坐回椅子上,斜前方的同学曾好在桌子下抠了抠她的腿,陈念伸手去摸,从她手里摸过一张纸条,写着:「员警问你什麽了?」

陈念沉默,朝前边胡小蝶的空座位瞥去,又拿眼角余光扫一扫周围的同学。

班上突然少了一个人,但大家好似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只有胡小蝶的好友曾好时不时红起了眼眶。

其余人多是议论,比惆怅更多的是好奇和不解。

或者是惶惑,十七八岁的生命里,全是诡秘。

青少年的一大特性与好处是,忘性大,不管发生过什麽事,轻松就能向前走。

前一秒还窃窃私语的学生们,此刻都安静下来,他们的眼睛如饥似渴,亮成几十盏灯泡,全神贯注盯着黑板上方墙壁上的挂钟——

放学倒数计时一分钟!

课堂上不许讲悄悄话,但放学铃响如同鸟笼大开,平时就不守规矩的学生把倒数计时从心里默数转移到嘴上,公开跟老师叫板:「二十……十九……」

渐渐,众人跟进,倒数的声响彷佛一群蜜蜂由远及近。

生物老师对生物的趋同性和族群跟随效应再清楚不过,无奈又不甘心,不肯放下课本。

越来越多学生加入倒数队伍:「十三……十二……」

陈念的心像打鼓一样跟着众人的节拍搏动,她已在课桌下把书包收好,只等着下课钟响冲出教室。

时近傍晚,仍不减炎热,她鼻翼上渗出了汗。

生物老师不放弃地问:「生物的种间关系除了共生、寄生和竞争,还有什麽?」

全班同学激奋地回答:「捕食!」

「捕食!」

「叮铃铃~」下课铃引爆教室,全班吵闹,桌椅碰撞声四起,

陈念大步走出教室,确定走出那道视线外了,才拔腿飞奔,跑过走廊,弯进楼梯间,白色帆布鞋在楼梯上快速交替得近乎慌乱。

她小腿很细,旁人看着几乎要怕它们会承受不了这速度。

几个男生呼啸着从她身边冲过,陈念视若无睹,用力奔跑,时不时回头,彷佛身後有别人看不见的恶鬼在索她的命,是遭捕食的猎物。

下课铃声唱完,她白色的校服裙子已消失在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