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凤苡起床梳洗完後先是走到小厅,原想跨出门槛到院子里收几把菜回来准备晚点来料理,可方踏出一步,脚下忽然一顿。

她扭头看向桌上的篮子,本该在那睡着的墨瑒不见踪影,让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揪。放下要拿出去割菜的镰刀,她匆匆地往屋内跑,看过每一间厢房、厨灶,都不见那白色的身影。

最後她停在小屋後的一株小草前,仍旧和周遭的草木一样,绿叶青翠。

盯着那株草苗,凤苡深深吸口气。通体神力尽失,她连想探寻墨瑒的气息都办不到!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指甲崁入掌心肉中,刺得她金瞳一缩,可双眉连皱也没皱一下。

他……走了吗?

没有道别,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像他突然出现在溪边,忽然落入她眼中。

为她这三百多年来枯乏得近乎黑白的日子,带来些许色彩,而如今他离开了,回到属於他的地方。

狐帝之子,是如此尊高的身分。

浑沌说的没错,有些事太过偏执,待要放手时,会难受的。

待眸中的迷茫散去,凤苡弯下身,掌心的血沿着指滴下,落在那草苗上。

「又……什麽都没有了……」

彷佛回到刚被檮杌救起来那时,没有记忆、没有神力……那时的她,什麽也没有。

不晓得自己蹲在原地多久,望着叶上的血滴乾涸,才眨了眨眼发现天色微暗,想起身双脚却早已麻木。她撑地而起,不料手心传来一丝疼意,让她整个人重心不稳摔了一跤。

「凤苡?」

身後传来一道清嗓,凤苡还来不及抚抚摔疼的屁股,慌忙地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

「你在这干嘛?」

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银白雪狐,墨瑒也拿乌溜的双眼瞧着她,看她摔得脸上都是泥,黑眸闪过一瞬笑意。

「你……没有走?」似乎要确认眼前的狐狸不是幻影,尽管他美得实在虚幻,凤苡撑着麻腿来到他眼前,伸手轻轻触碰他的头。

向来不喜欢别人拍自己的头顶,墨瑒想要闪避,抬眼便看见她手心的血迹。

「你的手受伤了!」

凤苡微愣,「嗯……不碍事。」

「笨蛋!若是受感染就不好了,给本君进屋包紮去!」

从有记忆以来,除了檮杌,没有人对她这麽吼过,凤苡见他眼中神情认真,不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进到屋里。

墨瑒看着她的背影,再转头看向凤苡方才跌倒那处,却发现本该栽在那的小苗不见了!

黑瞳瞪大,他连忙迈步回到屋里,见凤苡正站在桌前,也没开始清理伤口,只是呆站在那。

他扬声喝道:「那根草呢!?」

凤苡起先还不明白他再说什麽,循着墨瑒惊愕的视线,她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里,攒着一根草苗。

「这是……」

见她手中握的正是阵眼的那株小草,墨瑒从原先的讶然中回神,低头看自己,仍是狐狸身,一点变化也没有。

难不成这也是穷奇的主意?

「墨瑒,这根草怎麽了?」

收到凤苡疑惑的目光,墨瑒赶紧摇头。「没、没,只是前几天我看它长得挺顺眼的。」

「那真不好意思,就这样被我拔了。」凤苡摊出手心,将小草递给他。

看上头沾染的血迹,墨瑒立刻就把纳闷阵眼的事抛到脑後,拧眉问:「药在哪?我帮你擦。」

这话一出口,不只是凤苡,他自己也愣住了。

从他出生到现在,只有奴仆替他包紮,他从未替人上过药。

凤苡起身去柜子里拿药,走回来时见墨瑒眼底有些挣扎,轻声道:「我自己上就好……」

「罗嗦,拿来!」

一把抢过凤苡手里的药膏,墨瑒先将她的手拉来,发现上头的血已经乾了,因为拔了草还沾了土,他放开手,转身去拿乾净的布巾,沾了水才又回到桌上。

看他用狐爪替她擦去乾涸的血,动作虽笨拙,却十分轻柔,凤苡金瞳泛着柔意,嘴角缓缓上扬。不过爪子仍不比五指灵活,墨瑒的利爪一不小心施力过大,扯疼了伤口,让她眉头一蹙,却忍着没哼出声来。

「疼吗?」

凤苡低头,发现墨瑒停下手盯着自己。她摇了摇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疼要跟我说,皮肉是你的,但……」後头的话墨瑒说得小声,凤苡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他已经低头继续帮她上药了。

结果她的两只手被綑得像两颗肉粽,根本没法煮饭、干活,墨瑒为此懊恼地啧了啧嘴。

凤苡左看右瞧自己被包得厚实的双掌,眸底笑意未减,道:「不如今日咱们吃生菜吧。」

见她要往外头院子走,墨瑒立刻跟上、叼走她想拿起的短镰。

「你跟我说要割哪些,我来割。」

在凤苡的指令下,墨瑒动着前爪不俐落地开始割菜,不过他割下来的部分不能吃的居多,到後来他把短镰扔到一边,用自己的爪子还比较顺手!

好不容易采足他们两人够吃的份量,他又自告奋勇要替她洗菜。对他的主动,凤苡只是浅笑,看着那银色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稍早前的担忧便跟着烟消云散。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墨瑒饿得得肚子直叫,两人才终於捧起生菜分别啃食起来。

「墨瑒,你今天到哪儿去了?」

沉默在他们周遭旋绕良久,似乎是终於鼓起了勇气,凤苡轻声问。

经她这麽一问,墨瑒这才想起来他今日出门的用意,他放下生菜,右前爪往前朝凤苡伸去,一束金光自他掌中乍现。

带光芒歇去,凤苡定睛一看,竟是一条褐色的手链!

「这手链的灵气强大,可以保护你进山林不被野兽攻击。」

这可是他今天一早就跑去山林里,躲避黑熊的追逐好不容易才从发着灵气的巨石上凿下一块灵石,费了他好大的劲才完成的。

瞅着那透着光的褐石,一颗颗形状不一,被条银色的线串在一块,外型较一般首饰不起眼多了,却让凤苡不禁盯得出神。

「喏,给你。」

见墨瑒把手链往自己这伸来,她惊讶地道:「送我?」

赏她一记白眼,墨瑒不顾她的意愿、直接套进她左手,不过凤苡的手腕太过细瘦,手链戴在她手上垂垂地晃了两下。

早知道狐狸毛就拔少一点!墨瑒见此狐狸脸一沉,暗忖着。

凤苡抬起左手,手链上的石头透光发着淡淡的金芒,她忽然觉得有股凉意自链子中央的银线传来,令她惊讶得瞠大眼。

「中间那线是用本君的毛制的,里头有法力在,你不用担心会轻易断掉。」

看向墨瑒通体雪白的皮毛,明明初见时他被烧得只余一撮白毛,现在的他美得不似这三界存在之物。

这样护毛的他,居然愿意拔来替她做手链。

「……谢谢。」良久,凤苡柔声道:「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墨瑒朝她点点头,随後继续啃生菜,凤苡一边吃菜,目光不时落在手腕上,金眸含笑。

见她喜色全显在脸上,墨瑒忽然觉得一天下来的折腾都不算什麽了。

只要能够守着她的笑容,就算拔去他全身的白毛,他也甘愿了!

收回落在凤苡身上的视线,黑瞳转向被遗落在一旁的小草苗。墨瑒双唇抿起,和穷奇约好的期限,仅剩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