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柏拉图与往常一样,涌进了大批人群;距离舞台很近的我完全可以听见从外面传来的欢呼与尖叫声,房间的电视就像是收看直播,不仅能确认表演者的演出进度,还有从舞台往底下看的角度。

我并不是在休息室,而排练室目前正被「班妮菈」的成员占据了;我在演出准备室,就在舞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即便跟人面鱼再熟,这都是我第一次踏进这个空间。

属於表演者的空间。

我不是一个人待在这里。

陶懿安闭着眼睛,就像是全然放松,享受着从喇叭传来的现场演唱;人面鱼的演唱才揭开序幕,Saya学姊配合着音乐又唱又跳,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左右,底下的听众可以尽情享受她们的狂热音乐。

光是看着这一幕就让我双手颤抖。

Ivy离开之後我又跟了几次排练,但这样的事前准备并不足以让我安心……我还是很忐忑不安,毕竟我是进入排练室後才突然被告知我会在今天跟人面鱼一起登台演出!

所以我晚饭根本就吃不下;即便Monk学长很体贴的帮我叫了一张六寸玛格丽特,那是平常我一个人就能吃掉的份量。

「晓甯,你懂为什麽Saya会这样跟你说吗?」陶懿安突然向我搭话了,是进准备室半个多小时以来的第一句。

「怎麽跟我说?」

「『让他知道,离开他的你,过得比以前更好、比以前勇敢』那句。」他终於转向我,推着轮椅缓缓来到我面前。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一定紧张到脸色发白。「我根本不想证明什麽,我跟思绮过得好好的……而且,为什麽要用这种方式?」

他耸耸肩,「我自首好了,这其实是我的提议。」

「你?」我惊讶到跳起来!「你!」所以我不只是被赶鸭子上架,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被设计了?

「嗯,而且我认为这对你来说绝对必要。」

「我只觉得你们在整我!」我沉下脸来,这次我是真的不太高兴了。

他摇摇头,「你还记得上个礼拜吕翰骏怎麽对你说吗?」

「我当然记得;而且我觉得光是这样就够了,他没再来烦我。」

「看来你没完全明白他的心思,我这麽说吧……他还没放弃你。」陶懿安以非常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你说的没错,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地位,选择一把能够登天的梯子,他现在明显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所以果决的甩掉了那个高傲的女人,回过头来找你。」

我忍不住斜眼瞪他,「讲得好像你跟他有多熟一样。」

「同样都是男人,我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我冷笑,「我跟思绮不是他能够介入的。」

「他才不在乎这一点,或许他已经做出多种假设,他可以认定你只是一时逞强,或是为了躲避他的追求所以假装跟女生交往……即使我们都知道你并不是;况且,我设想了一个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假如陶思绮出国了呢?像之前那样?一走就是半年甚至更久。」

我为之一窒,而陶懿安的眼神透过镜片,锐利的竟彷佛看穿我的心思。「我姊她最近又回家两次,虽然只是探个头;多亏她愿意跟我妈开诚布公,我因而知道了她的不少计画。」

知道思绮这两个多星期还有偷空回家,我有点讶异,她什麽都没跟我说!「那,你跟她……」和好了吗?

他撇开头,「我跟她还在冷战,总之应该是不会像之前那样大吵了;何况在知道最让人惊讶的事实之後,过了这麽段时间也该平复下来。再怎麽样看不惯她的做法,她始终还是我姊。」

我微笑,莫名感到松一口气。「那很好呀。」

他笑了笑,「回到你身上——就算她很在乎你,但她始终也没放弃过继续旅行、继续她的事业;晓甯,那才是她最担心的。鞭长莫及。」

人在国外的她,不可能陪在我身边,她的鞭长莫及,就等於是给吕翰骏机会,吗?

「少了思绮陪伴虽然很痛苦,但,我会证明我自己可以过活!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果决地摇头。「我不怀疑这点,而是担心吕翰骏会对你做出什麽出人意表的事?他可不算是个君子!」

我皱眉,转身回到沙发坐下。「讲来讲去不如替我请个保镳算了!而且这跟我登台唱歌有什麽关联?」

「有。」他笑得十分得意。「要打击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你知道什麽方法最彻底吗?」

「什麽方法?」

「在他认定你做不到的领域大放异彩,而这刚好又是他最擅长的,这里还是他的舞台。」

他侧着脸,灯光照得他半张脸是亮的,另一半则隐没在阴影中,显得诡谲难测。「男人不害怕自己要追的女人强势耀眼,就怕跟自己擅长的领域重叠。你曾被他狠狠伤害过,更因为这样而忍痛放弃了一个无辜的生命……面对这些,光是找到另一段感情重新站起来还不足够,你要狠狠地甩他一巴掌,才能彻底把他自眼前赶走。」

而这记「巴掌」,就要透过我的歌、我的乌克丽丽,以及……人面鱼在柏拉图这段最後时光来达成。

我总算理解了。

他们千方百计要我上台唱歌的真正理由。

是啊!吕翰骏曾经掌控了我的生命,尽管在他离开之後,让我遇见了思绮,然而他仍回来了,带着隐藏在那份抱歉与卑微底下的过度自信。

他曾经狠心抛弃过我,却还能在达成目的之後甩掉Ivy,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最好的证明。

狂妄的男人。而且从不知道悔改!

「你不再是他能够掌控的那个于晓甯了;最快的方式,就是在他熟悉的地方,做他最得意的事。」他再度强调。

左手仍颤抖着,在我们进行这段谈话时,时间滴答滴答的持续流逝;学姊的《小情歌》才刚唱完,柏拉图里已经座无虚席,人手一杯调酒,高举着向她们致上喝采。八点三十五分……距离换档的九点半已经剩不到一小时。

她们还没叫到我的名字。

我瞬间握紧了我的乌克丽丽。

「我懂了,陶懿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於被说服而愿意登台的我,感觉心底的那份紧张来得更加真实。

但,我不害怕;我有Saya学姊、有人面鱼。

我触摸着藏在衣领里的紫水晶。

我还有思绮。

抬起头,透过萤幕,我望向待在台下的成群歌迷。

突然很希望……如果她能够在现场,该有多好?

九点十二分。

方才「班妮菈」的其中一位成员已经过来探头,他们已经排练完毕,要准备过来这里待命了。

又是一首歌结束,趁学姊跟全场观众互动时,Monk学长偷溜进准备室上厕所,出来的时候特别提醒我说:「等一下就会轮到你了,小小;我们预计今晚让你唱压轴。」

压、压轴!

面对我的讶异,学长坚定的点点头,「你可以的。」他伸出拳头,对我露出微笑,再度匆匆回到台上。

我回头低喊,「陶懿安!我压轴?」

「这完全是他们的安排,可能Saya跟Jack认定神秘嘉宾唱压轴才最有震撼度。」你居然还撑着下巴冷静分析!完全在说风凉话!

我的心跳从来没有这麽失控过。

压轴!

我真的唱得出来吗?在这麽多人面前。

当我自疑之际,耳边已经听到学姊在与歌迷互动,『接下来呢……通常我会问大家想听什麽,而……你们会回我「GLAMOROUSSKY」对不对?』

「对」!台下一群人高喊GLAMOROUSSKY,那种排山倒海的声浪真的很惊人,即便我还没站在台上都能感觉到那种鼓噪。

『但是今天呢……我们要给大家一点特别的!』台下的部分歌迷很配合的「哦」了发出疑惑与期待交杂的声响。『我们今天,请到一位非常、非常神秘的嘉宾要来跟我一起给大家压轴献唱;这位朋友呢……是我认识很久的一个好姊妹,她真的很棒,但是直到最近才终於展露她歌唱方面的才华……』

「她真的很会炒热气氛!」陶懿安忍俊不禁;我根本笑不出来,只是拼命深呼吸以克制不受掌控的心跳。

不行!我……我真的有办法唱吗?当着大家的面!

『现在,就请大家稍等,让我去亲自邀请她!』学姊话一说完,立刻离开舞台,不到五秒钟,她已经从舞台上钻进准备室。

出现在我面前的学姊汗流浃背,表情却是放松而自然的。

浑身散发着天生巨星的魅力。

与我恰恰相反。

「该是你登台的时候了,小小。」

我捂着胸口,还没开口就已经喘到不行。「学姊,我……」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紧张,紧张到以为自己随时都会休克;其实我每一次在柏拉图演唱前都是这样的,可是一站上去之後,你会发现你看不见底下的人。」她来握我的手,蕴含着强烈爆发力的清亮嗓音此时温柔的不可思议。

「聚光灯太亮了,你看不见他们,你的眼前只有那支麦克风,还有手上的乌克丽丽。」

我虚弱一笑,「可是我觉得,现在的我……唱不出来!」

「那就等到你能够唱出来为止,他们会等的;我想小开应该对你讲了很多吧?站上舞台,对你而言很重要。」

「我再怎麽唱也唱不过吕翰骏!」

「不,没有人要你真正唱赢他。」咦?我错愕地迎向学姊,她轻拍我的脸。「光是能够站在舞台上唱歌,就已经很不得了了;你做了你原先从没想过的事,光是这样就够了!」

光是这样就够了吗?光是这样……

握着乌克丽丽的左手早已濡湿一片,我呆望着手上的乐器,然後另一道门再度打开,「班妮菈」的他们终於过来了。

这也成了我不得不上台的压力。「走吧!有我在!」

这是她登台前对我说的最後一句话。

我走出准备室,跟随着学姊一步步踏上这个梦幻般的舞台。

有多少校园歌手梦想踏上柏拉图的舞台?而我居然因为认识人面鱼才站上这里。

「让大家久等了!让我们邀请今天的神秘嘉宾,小小!」说话的人是Jack学长,他用打鼓的方式替我炒热气氛。

走这段大约只有十公尺左右的路,我却像是个盲胞,几乎是要学姊牵着才来到舞台中间。

聚光灯很亮也很热,我确实看不清台下歌迷的脸,可是这麽多人挤在同一个空间躁动着,那种澎湃的热情仍透过周围的空气传到舞台上来。

「她第一次上台,让我们给她一点掌声!」

我的面前就是麦克风,现在喇叭传出来的,只有我的喘息声。

柏拉图里两三百位歌迷,全都盯着我在台上发抖喘息。

唱啊!至少说句话也好!「我……我要为大家带来……小小恋歌!」不行,我、我的声调抖到不行,声音……好紧绷!

身旁的学姊微笑着,对我点点头,指着我的乌克丽丽,示意我随时都能开始。

我慌张地去找把位,用惯的Pick也临时找不到适用的角度。

第一个音是什麽?第一句歌词又是什麽?

紧张过度的我居然脑袋一片空白!

就算练习过再多次,从未踏上舞台的我,能够带给大家表演吗?

不行!我在发抖、我……

唱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