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在那里待了三小时左右後便回家了。
她回到家时,蓝仍然在客厅原本坐着的位置,他听见大门传来钥匙转动锁的声音时还有抬头凝望,但在映月进门以前,因为负气而撇过头拒绝与她四目交会。
「蓝,抱歉让你担心了。他发烧了跌倒在地上,我到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後来我买了点水给他等他退烧後才回来。」她关上门後边说着边走向蓝,停在沙发旁没有坐下。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麽。」原来地点真是那个他们曾经同居的套房。他沉默几秒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後回应。
映月若不解释,他会更闷,但解释了也不会让他好受一些。有时候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宁可被她隐瞒、被她欺骗,至少不必看着她好似毫不迟疑地奔往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也许追根究底是我的错吧,你放不下他,我放不开你。我受点折磨也是应该的。」岂止是一点折磨。心里的委屈袭上蓝的嘴角取笑他自我安慰的可悲,人比较容易原谅自己,所以把错拦在自己身上并不一定是维护所爱,他并非想要争执或结论,纯粹只是逞一时尖酸刻薄的时机,有时候这种不甘心会复杂了他对她的爱情。
映月瞧见他那再也不是单纯悲伤,而是混着恶意嘲讽的神情,震惊地,她的心彷佛有个稳固的支柱倒塌,带着她的双腿失去重心。
「映月!」在她跌跪在他跟前时,他吓了一跳,唤出名字的声音着急,听来像恢复理智的依据。
「蓝…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不好…答应与你交往又放不下他…对不起…对不起…」亲眼看见善良温柔的蓝流露出恨意又讽刺的微笑,她知道是她亲手塑造了蓝的转变,不可收拾的罪恶淹出了泪水。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膝上,真切地望着他,她可以为了保护他最纯净的心而屈身认错。
「别这样…没必要这样…快起来吧…」蓝怜悯地扶起映月,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她低着头蹙着眉用手擦拭着泪水,看起来自责极了,他上前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映月…你懂什麽叫爱吗?」他问,「我觉得我不懂,我不知道该怎麽爱你,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等待的吗……?那个人一天还有婚姻的束缚,你就不应该去找他…不管他发生什麽事,就算不尊重我…基於道德,你不可以…你不可以用行动来表现你对他的爱啊…」
她懂爱吗?她以前以为她懂,然而最後她还是被另一种比爱更深的情绪所搁下了,於是她也不懂了,在爱情之前,「道德」好像不足轻重了,她只是爱着他,听见他出事就不能理智,她到底怎麽能为了这两个字放下挚爱,怎麽样才能在每一个人的爱情上做到尊重与不伤害?而难道每一个人都做到如此吗?她也开始不懂「公平」在爱情里的立足之地,每个人所付出与获得的爱都不公平。
在爱情与婚姻对立时,所有的辩解都成狡饰,也没有「荒谬」可言。
卿夜是不是宁可她受尽委屈?需要多麽委屈才能让他坚定於爱?
「你想过吗?万一他的情况严重到你必须陪着他就医,你要曝光吗?你要让人写文章吗?即使是我,也不太喜欢那位千金,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曾做过什麽对不起谁的事,她爱易卿夜,是易卿夜由始至终都没有真心对她!可是谁知道真相呢?在外人眼里,你是第三者,加害者是你,你知道吗!」
蓝的问题好傻,映月心里想着,倘若要用演艺生涯来拯救卿夜的命,她肯定毫不在乎。
「我知道……。」但是又能怎麽样呢?即使她有多麽不舍得蓝因为自己而受到外来的迫害,如果真有什麽意外,世间的舆论、不谅解与不理解,那些流言蜚语所带来的侵扰都不足以交换卿夜的性命,不足以交换她对他的爱情。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气我,也知道你是太着急……我只是真的没有办法掩饰我的难受…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蓝捧着映月的双颊真切的看着她,她知道蓝又是以前的蓝,不再恶意。
她留下来,他放任她,今次他们都深刻地感觉自己不仅属於自己,不能选择最理想的关系,被爱挟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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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铭刻爱情』的导演请了病假,副导通知大家时,映月的表情看起来淡然,并不像接受新讯息,而是从进棚时就没变过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由於晖望是男主角,自然都是常伴随在女主角映月身边的,他从映月进棚时就一直好奇她为什麽无精打采,看到她对於导演请病假一事没有任何客套或不客套关心的反应,他更加觉得记者会上那名咄咄逼人的八卦记者所猜测的事是真的。
这两个人,私下还有联络吧,并且确实交情斐浅,她肯定早就知道他生病,这麽心疼的样子啊……真是太大意了呢。
再厉害的演员也难以不屈服於情爱的流露,晖望因为久来的观察得到收获而感到愉快,嘴角上扬,不怀好意。
他喜欢当个洞悉者,喜欢将他人无论必要或非必要、善意或可恶的面具揭穿,尤其喜欢那些聪明地好似没有破绽的对手,当他终於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时,就算狡猾也是种高人一等的天赋。
「映月,你很担心吗?」他问,映月转过头来看见他亲切关心的微笑,有一种很熟悉的虚假。
「啊?啊…你怎麽会这麽问呢?」她有一点错愕地回应。
「担心旧识并不为过啊,你别太担心,我相信我们明天就可以看到易导了。」这一句已经可以让她确认他正在试探,她毕竟在演艺圈中,「演员」的这个职位上还称作他的前辈,他在她面前耍花招让她觉得被挑衅。
「不…我并不是的…请不要这样。」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晖望的气质,有个说不出原因的不喜欢,他从容微笑时的自信像高傲,尽管卿夜偶尔也是如此,却比他多了一点高雅。各种场合与心态上,卿夜是冷漠的,而他是看热闹的。这种仅由外表而预设的感觉让映月在拒绝回答他的问题时,一时无法笑着演戏带过。
「啊,抱歉冒犯了,我只是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想知道原因给你鼓励而已,真的抱歉让你不舒服了。」他急忙道歉,收起笑容,摆出懊恼的样子。
「没事,没关系,我想是有点睡不够所以看起来没精神吧,谢谢你的关心。」她也收起情绪,拿出招牌笑容,随意结束这个话题,她本想找个藉口立刻转身离开,却又顾忌明显的逃避,所以继续泰然地站在他身边。
她才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威胁,在演技上尤其不服输。
其实他是刻意用欲擒故纵来引起她的防备心,否则就不好玩了。可原来他引起的不只防心,还有敌意。这比他预想的反应还要令他高兴。
只有副导演掌控的情况下,安排比较单纯的男女主角室内的戏份,在摄影棚内便可完成,也可不耽误进度并让映月与晖望更熟悉彼此互动养成默契。
映月已经读完整个剧本,她不知道卿夜是用什麽心情写这个故事。内容是关於一对情侣从学生时代开始谈恋爱,到男主角患了罕见的绝症,瞒着女主角并坚持分手,後来被拆穿谎言两个人相互扶持到最後走向凄美的结局。简而言之会让这部小说变成老梗的题材,然而细细品味会从中得到许多感动。尤其男主角的罕见疾病极有可能根本不曾有过历史,故事里是这麽解释的:「医学中尚未见过的细胞病变,医者们没有任何治疗头绪与方向,连延迟恶化都毫无办法」。此点就相对於有特色,并能让故事有前所未有的走法。
他说过,悲剧往往在结局留下败笔,让人生闷,那是悲剧难以形容也难以克服的障碍。她看完了他的剧本认为结尾部分写得特别动人,可是也评断不出客观的好与坏,毕竟是一出悲剧。
她知道卿夜不会写喜剧,他写的故事多半是朴实平淡的短篇,将人们生活中微小的细节放大品味,人人心有戚戚而投入。有时候则是将不常见的情况用十分贴近现实的手法让读者认为发生了一遭浪漫的故事,而对现实怀抱想像与美好的期盼。也许这就是他口中的「文学」吧,让人们从中成长,或是从中获得启示,那些她也不是很懂怎麽区别有无,但能在他的作品里感受到的温度。
戏里的男主角,等同於卿夜作品的实体,她看着晖望不禁欣慰又骄傲地扬起笑容。
当前正进行到男女主角学生时期在宿舍里打闹的情景,映月的笑容并不突兀,相当自然,一股打从心底的爱慕油然而生更为出色,毫无破绽。女主角与男主角温暖的笑靥让画面柔美,男主角与女主角的额头轻碰,相互凝视,然後闭眼轻吻。
十分轻、十分轻的初吻。
这一天的这一幕,映月庆幸卿夜不在现场,她并不想看到卿夜做为导演面对戏里亲密的举动所表现的毫无反应,尽管未来还有许多更为亲密的戏份,她认为他或许不会为了这个吻而吃醋。
结束了卿夜不在的这一天,映月缓慢地走在地下停车场,显得特别没有精神。还没走到自己的车前,脚步忽然有些不稳而轻拐了些角度,她才有种忽然醒来的感觉。
「啊。」
她听见後方传来男性的声音,防备似地转身,看到晖望即将接住她以免她跌倒的双手在侧,知道自己刚才差点让人操心了。
「阿,是你啊,不好意思走路走到快跌倒吓到你了。」她微微笑说着。
「没关系,没跌倒就好,虽然我们才刚开始拍电影,还没演过几幕,但我可不希望换女主角。」
「哈哈,不至於啦,时间不早了,我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映月笑着回应几句,一转身突然一阵晕眩,刚才的恍神没让她发现脚步的不稳是因为身体的不适,其实正是因为有些头昏才会显得恍惚,她以为是卿夜不在所导致的心理呈现。
「映月,你看起来好像太累了,坐我的车吧,我请经纪人先送你回家。」晖望这次没有落空双手,稳稳地握着她的双肩,映月促着眉微微地摇着头,并不乐意。
「没关系,我等等车上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猜测可能前一晚照顾卿夜,晚上也睡不安稳,今日又拍了整天的戏,才导致身体不堪疲惫。回应晖望时心想着谁的车都可以,她并不想搭他的车。她把本来要扶着头的手放到晖望的左手并打算轻轻推开,不知道是使不上力还是晖望施力不被推挪,那手在那肩上分寸未移。
「你连移动我的手都移不了,怎麽操控方向盘呢?」他说完便轻易将她转向自己,现在只要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会让她的头晕更为严重,但是她因被强行转身而所惊异的一秒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男人竟然在这种时候刻意让她看见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坐我的车吧,放心,我经纪人也在车上,我不会怎麽样的。」眼神反映一种侵略,而言论则暗示着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