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知道我们会分手吗?」

我坐在酒吧吧台上,对着这男人开始诉说那段十年前的青春纯情,往事好像历历在目一样,我能很流畅的说出那时的感受,或许是因为手边这独特的酒精饮品的关系,我身体里的说书人细胞被启动了。

有人似乎开始用黑胶唱片机播音乐,爵士乐,我猜是那个戴耳机的女孩,我没注意,因为我也正沉浸在我的故事里,那悠扬的乐声就这样融在背景中,好像村上春树的小说,我看过几本村上春树的小说,没特别的感觉,但黑胶唱片时常会出现。

「不,我以为你们会结婚生子。」

方澄回答,认真而确有其事的语气。这让我有点讶异。

「你骗我吧?你当时真的这样认为?」

「呵,因为年轻吧。」

因为年轻吧,是啊,那时我们都很年轻,而且年轻到把爱情当作支撑生命、人生的台柱。

但随着时间消长的灵魂一天天开始老化,我们开始注意别的事物,例如友情,为了友情,有些人愿意放弃爱情,卷毛就是这麽回事,我怎麽能怪他,过了十年,我甚至开始了解他。

那个戴耳机的女店员哼着有些不成调的歌曲,晃进了吧台,随手调了杯威士忌苏打,一种雪碧加烈酒的东西。然後摆在老板面前,方澄说了谢谢,一面用手指玩弄玻璃杯,拉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用有趣的眼光看着我

「我才在想为什麽你要从一开始跟我说,原来是要炫耀自己能当雪哈拉沙德。」

「雪哈拉沙德?」

「一千零一夜的那个王妃。」

「喔!」原来如此,我从不知道自己喝下酒能变成雪哈拉沙德。

「王妃阁下,那就请继续吧。」方澄啜了几口威士忌苏打,他开玩笑的口气真的很像在调戏女孩子,我以前很不以为然,久了也习惯了。

「接下来嘛……」整理了心情,我的意识再度进入一个拥有十年时差的空间……

***

我们感情的分结点,其实就是件小事,但这件事是个选择题,关乎情人与朋友的、爱情与友情的选择。

要这样说的话,我的命运说不定是被温聿齐当作双岔口一般的在选择。

我是如此认为,因为我觉得世界彷佛就是有绕着这样的男孩转圈的必要与正当性,岂知若有一步之差,我就是等於立了死旗。

秦闵义,他是个正直的人,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这样直觉地想,而且也真的是如此,他理着平头,肩膀很宽,比温聿齐高,笑起来很开朗而且有镇静人心的力量,卷毛选他当一生的挚友我一点都不意外。

「欸,今天我拿到了电影招待券。要不要一起去?」

「哪一部啊?」

卷毛那天满脸笑容的在我面前晃两张电影招待卷,好像是叫做《控制》的电影,评价不低。

「今天我们都要补习,不如明天假日我们去看,虽然人会很多。」

「好啊!」我开朗的一口答应。

我已经开始在心里想像跟他手牵手并排坐在电影院里的样子,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傻笑了出来。

「噗……你什麽表情啊?」

「你管我喔!我就喜欢这样笑啊!」

他笑了,看到我的表情後温聿齐哈哈哈的笑了出来。

我好喜欢他的笑声,不只是声音,他的笑容好好看,黑色的卷发下那张有眯眯眼的笑脸,每当笑起来好像就有阳光照在那上面,或许是因为他脸白吧,又可能是我真正被他吸引了,我被他的一切吸引了。

开心的一面、悲观的一面,都吸引我的温聿齐,又是被我的什麽吸引呢?

然後,到了约定的当天,我提前了一小时到电影院门口等待,但是到了约好的时间他仍然还没到,可能耽搁了,等等他一定会出现的!

时间无情的溜走,简直比我走来这里时过得还快,半个小时,他没来,我开始担心,他一定不会忘记,说不定出事了,於是打了电话。

「喂?你在哪?」

电话那边吵杂,听得见人多杂沓的声音,可是不像在街上。

「喂,哎呀,抱歉,因为闵义出事了,所以我现在在帮忙处……一个不小心就忘了……对不起……我下次补你好吗?」

「你在哪?」

「医院,你先回家好了……我这边的状况很乱,我不希望你来。」

他这样说,然後我说了注意安全,他回我会的,你乖。然後茫然的挂上电话,心想还好不是他本人出事,然後忽略掉他忘了自己的邀约的事,就算约的人是我,事出突然也没办法。

没办法。

秦闵义出车祸,很好猜的事件,断了几根骨头,可是没伤到脑部生命没有大碍,必须住院静养。从那之後我和温聿齐的约会变少了,也没变成在病房一起陪他,原因是我跟闵义不熟,卷毛似乎也没有打算让我们熟识。

我是跟去探病过几次,是我要求卷毛带我去的,多半就是坐在旁边看两个男生聊天,闵义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精神看起来不错,卷毛很细心的照顾他。

「谢谢你的笔记罗!」闵义的声音很爽朗,看见他的人很难没有好印象。

「不会啦!这些我还不知道有没有齐全!」

卷毛跟他说话时彷佛我都不在旁边似的,两人谈得很愉快,每次都是这样,所以三、四次後我就没有再要求去过。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觉得卷毛真是个重友情的人,重友情胜过爱情,对一个朋友而言,是优点,但对情人呢?

那一段时间,温聿齐会哭,我越来越常看他沮丧消沉的表情,越来越多的悲观,因为课业和朋友的伤势,他对我似乎也没有敞开心扉。

但我相信一切都会更好,一定会的,只要我坚持往前,他也会感觉到的……若他真心爱我的话。

***

「我觉得你该跟他好好谈了,雨璇。」

颖萱和棠晴都这样对我说,在一家以甜点着名的咖啡厅,两个姐妹用责备的眼神看我,或是那是觉得我真笨的表情?

「我知道啊……」我说,只是我仍然相信他。

「你根本把温聿齐这个人想得太好了。」棠晴说,其实她也是曾被男生骗过感情的人。很难相信她会这麽信任她现在的男友。

「他既然跟你在一起了,本来就应该重视你。」颖萱也劝道。

「可是、他如果生气?」

「那他就不适合你。」棠晴双眼认真,大有我无法反驳的气势。

「我相信他一定不会的……」我想了想,然後向两个担心我的女孩做出结论。对,温聿齐不会的!

然後听到棠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对我说:「魏雨璇,你真的乐观的好不可思议喔!根本不见棺材不掉泪!」

事实只是他其实没爱过我。

有天我无意间对他提及能否多分点时间给我,虽然很自私,但我的要求很合理了,感情本来就要有人妥协,不是吗?

於是我在两人吃中饭他心情看起来还愉快的时候。说了,嘿,你是不是该多一点时间给我,或是平分一下你陪闵义跟我的时间?

是家温暖的简餐餐厅,周遭的其他客人多半是学生,到处都是在讲话的声音,於是我们的谈话也加入了那些声音的行列成了背景的一部份。

「你这样觉得?我该为你离开闵义的意思?」他突然变得很生气,语气变的冰冷。

「不是!」我连忙说,「我是希望我们能再多一点相处时间!」

「……」

沉默了半晌,他把饭吃完,独自去结帐,然後只说了一声「我先走了。」便离开。

他留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突然间我好想哭,但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我的意识中好像随时会回来。

但到最後都没有。

我到离开餐厅时,还是一个人。

***

隔了几个寂寞的日子,这几天棠晴跟颖萱大致上都知道了发生什麽事了,不是我说,而是他们看到我的表情,似乎我将沮丧都显示在脸上了。

两姊妹很贴心的在我旁边,吃饭时或读书时,讲讲笑话、聊聊功课,丝毫没有再提到温聿齐,但我没有忘记,再怎麽样都会悲伤。姊妹不会随时在我身边,当我一个人时,我会大哭,崩溃似的,却又不能引起太多人注意,所以又要半压抑自己的哭。

这很歇斯底里,甚至让我自己像个疯女人一样。我不喜欢,但我可能也不在乎吧。

隔了半个月,我几乎是在恍惚中度过,然後,我在某天睡前打开许久不用的脸书,因为考试的关系我只有偶尔会去使用,会去打开是因为我有一个来自他的简讯。分手的简讯。

那通简讯的内容大致上是如此:

『抱歉我必须这样,我知道这样的方式想必使你受到相当大的伤害吧,但我想我们必须分开了,学测的压力太大了,我想我们都没办法在学测和爱情两边的压力下生存。

而我又因为闵义的事和你争执,我想,我必须在你和我兄弟之间作出选择,这样的选择对我而言太过痛苦了,过去我曾选择了爱情,那时让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接近破裂,我不愿意再看到我自己造成兄弟的伤害,所以我不得不伤了你,对不起,魏雨璇其实值得更好的人。』

那时是我补完习刚回到家的时间,脑袋疲累下收到一个震撼弹的感觉,我当下太过急切,先是着急的回传: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分开,我有什麽问题我能改啊!我可以不再提到我和你兄弟你要如何选择的事!可是我求求你……别就这样结束好吗?我会改的……』

但没有回音,隔了很久没有回传简讯,我的世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从指间溜走,也一点一滴的崩毁,有东西正从心里最脆弱的部分流失,渐渐的要形成缺口……而努力不让缺口形成的我,是在无底洞边以只手垂死挣扎。

打开脸书,开始传讯息给他,但内容与简讯大同小异……

而已读系统更是压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当我发现那已读时间过了很久时,悬在洞边的我就向被人投向重击。

那晚我崩溃地大哭,哭湿整个枕头。

不知道是谁,可能是邻居吧,音乐好像开得太大声了点,总之因为那首歌我哭得更用力了些……

「想要跟你一起走到最後

但我遗失了地图

谁给谁束缚谁比谁辛苦

爱到深处才会领悟

好的事情

最後虽然结束

感动十分就有十分满足

谢谢你是你陪我走过那些路

痛是以後无法再给你幸福

好的事情也许能够重复

感动时分就算纷纷模糊……

〈好的事情〉作曲:严爵作词/黄婷、严爵」

我不懂为什麽他一定要离开,我不懂是什麽让我们在一起又分开,我们都还没有一些真正动人的回忆。

重击我的人又是谁?是温聿齐吗?我不知道,挣扎的无奈已经让我心力憔悴……我会恨他吗?我想到他就好想好想哭,那些回忆又让我好想微笑。

为了朋友吗?是因为你是水手的关系吗?兄弟朋友是你的大海,我呢?我不可能是港湾,水手再怎麽样都不会放弃港湾,所以我什麽也不是。与你的大海相比,我只是同在大海浮沉的、微不足道的藻球。

水手注定驶离,而停留在原地的藻球并没有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