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茗快速低下头。

「颜老师,你的手怎麽会在抖?」眼前的女孩不知道大人之间怎麽了,仰起头,疑惑的问。

「没事的。」颜茗没有抬头。

太夸张了。她没回应男人的话,只是对他匆匆欠身,急着要拉孩子离开。她要找个地方好好的冷静,她现在…现在…

「等等!」那男人伸手拉住正欲离开的颜茗,把她拽回自己身边。

「唔!」颜茗吃痛,右手使劲地甩要挣脱对方,见没效,改用另外只手去推。「放开我!」

「颜茗!我是--」

「你住嘴!」她恶狠狠地抬起头,眼眶早已蓄满泪水。

那男人惊愕,一时之间居然忘记放开手。

「颜老师!」孩子看见颜茗眼里有泪水,以为是对方欺负了老师,喊叫出口:「你不要欺负颜老师!」

声音之大,把周琳和其他军人们给喊来了。

「怎麽了?」「队长?」周琳和军人们几乎同时开口。

颜茗侧过头,用手快速的逝去泪水;而对方放开手,目光没有离开颜茗。

「你怎麽了?」周琳冲过来把她护在怀里。

「没事。」颜茗摇头。「眼睛进沙了,被孩子误会。」

「那…那这位…」周琳看向那男人。

「我叫霍毅诚。」那男人开口。「刚砍完柴,正要放回厨房。」

「哦哦。」周琳看见对方背着的木柴,了解。「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颜茗,眼睛还好吗?」那男人突然开口。

周琳愣了愣,她刚刚有叫出名字来?

颜茗抖了一下,设法镇定地抬头。「谢谢霍先生。」

她转身离去,周琳看了看霍毅诚看颜茗背影的眼神,思忖,开口询问:「霍先生认识颜茗?」

「认识…?」他低头轻笑。「岂止认识,我们是国中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都不足以说出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

颜茗。霍毅诚看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我不会再错过你,绝对。

山里的时间好像特别快,很快地居然已经夜幕低垂。

「颜茗。」周琳开了门,走进房间。「怎麽人家一来你就把自己关起来?」

「我的课我还是有按时去上的。」颜茗瞅了一眼周琳,懒懒散散的叹了气。

「奇了怪了。」周琳偷笑。「公司里追求你的人多到数不完,看你不动如山,怎麽来了个霍毅诚就兵慌马乱?」

「你别把他跟那些人搞在一起,他根本没有什麽意思。」颜茗拿起桌上的围巾,织了起来。「深山里遇见国中同学,自然会惊讶,他的反应都在情理之中。」

「哦?」周琳靠了过去。「但我总觉得你对他不太一样啊,本性都出露了。」

「什麽本性?」颜茗脸颊抽搐。

「不是吗?」周琳耸肩。「生了一张冰山美人脸,谁想的到你居然是个容易手忙脚乱的痴呆妹。」

颜茗活生生被气到说不出话来。

「不逗你了,你在干嘛?」周琳看过去。「织围巾?姊姊,现在是夏天,你织围巾也织错季节了吧?」

「我怕我织太慢,从现在就开始比较保险。」颜茗摸了摸柔软的米色围巾。「颜巧去年冬天直喊冷,我想再多织条围巾给她。」

「唉呦,颜巧真有福气。」周琳笑。「等等要吃饭了啊,吃饭总该出来吃吧?」

手上的棒针停了几秒,颜茗点头。

今天的晚餐是马铃薯炖猪肉和炒青菜。

颜茗盛着马铃薯,看着孩子们开开心心的围在一起吃饭,从下午郁结到现在的心也慢慢平复。

来了就来了吧,不然还能怎样?连夜爬山逃回家?

「颜老师?」

被士兵的呼唤声给唤回意识,颜茗抬头,发现自己盯着炖马铃薯里的红萝卜发呆。

「不好意思。」颜茗赔罪的笑了笑,台手给对方盛了两大瓢。

「欸欸。」周琳从旁边用手肘敲了敲她。「霍毅诚没有来。」

「…关我甚麽事?」其实她早就发现了。

「他是你同班同学欸,不用关心一下?」周琳随意的夹了菜到对方碗里。

「爱吃不吃随便他。」颜茗一直低着头,看也不看挖了几瓢倒进下一个碗里。

「欸,他们是要保护我们一个月的,别惹人家。」周琳看了看桶子。「你怎麽都把红萝卜丢给别人?」

「你要帮我吃?」颜茗低头专心地拿着勺子把剩下所有的红萝卜都蒐集起来,下一个人的碗递到眼前,她毫不犹豫的全部放进去。

对方的碗没有移动。

「这麽多年後还是不吃红萝卜?」倏地,霍毅诚的声音出现。

颜茗抬头,看见对方狡黠的双眼,强迫自己冷静地开口:「最营养的要留给辛苦的士兵和正在发育的孩子。」

「颜老师也辛苦了。」

「这不算什麽。」颜茗伸手往旁边一摆。「麻烦旁边请。」

霍毅诚莞尔,往周琳那边走去。

「唉呦我说,你们之间暧昧满档啊。」和周琳捧着碗坐着吃,果不其然她开始说起来。「都不心动?多年後在深山里命运的重逢…」

「想太多。」颜茗吃了马铃薯。「你知道的,我这辈子…不会再找对象了。」

周琳意外的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颜茗,如果十二年前,你遇见的是霍毅诚呢?」

颜茗心一酸,良久才涩然的开口:「那我应该会很幸福吧。」

周琳听见这句话,心里疼得比颜茗还难受,她闷头吃了几口菜,最後气不过,恨恨地说:「这该死的臭命运。」

夜半的空气清凉如水,毕竟是山区。

霍毅诚睡不着,披了件运动外套遮寒,走到房间外,上了年纪的木地板吱吱的叫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出宿舍区,来到公共空间。

他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背影。

齐肩的卷发还明显的湿着,这样凉的夜里她居然只穿一件背心和运动长裤,坐在木阶上,头靠着墙像是睡了。

霍毅诚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脱下外套盖在她肩膀,才刚盖上去他就发现了颜茗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沉吟半晌,随即伸出手支柱她身後的墙,脸慢慢靠近她。

随着颜茗的眼皮颤抖的越来越厉害,霍毅诚难得微笑,他开口:「是要我亲下去呢,还是自己张开?」

颜茗刷的就张开了眼,眸子里愤怒难遏,咬牙切齿。「滚边去。」

霍毅诚耸肩,退回原处,他本来就没打算真的亲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下子,霍毅诚开口:「颜茗,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还好。」她尽量地保持声线的平稳,左手却隐隐握起拳头。

无视她的拳头,霍毅诚继续说道。「为什麽不告而别?」

「没甚麽。」颜茗耸肩。「环境不好就换了,我那环境是人待的吗?」

「对不起,颜茗。」霍毅诚闭眼,说到。「我一直想这样跟你说。」

「对不起什麽?」颜茗轻笑。

「当年说了那样的话。」

「哪一句?」她低头。「是『别他妈一副清高样之後再来气我觉得你是花瓶』还是『颜茗,这不是你咎由自取?』」

霍毅诚没有开口,他想伸手去握住她,没想到颜茗轻轻地抽开了,脱下外套,还给他。

她的双眼闪烁,笑的云淡风轻。「我不气你,因为一切真的是我咎由自取。」

霍毅诚有话梗在喉咙里,欲言又止的看着颜茗,不知道怎麽开口。

「没事的话,那我先回房--」她站起身,准备回房间。

倏地,右手一阵拉力,霍毅诚拉住她,自己也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他,只是左手悄悄地握起拳头。

「颜茗。」他声音低沉,缓缓地说。「我一直都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吧?」

「霍毅诚。」颜茗回过头,轻轻地拉出自己的手。「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

「过去,我太自负、太骄傲,只希望你改变,改变成我喜欢的样子。」霍毅诚坚定地说。「我却不知道我喜欢的就是你原本的样子。」

「原本的样子?」颜茗温婉一笑,眼里居然凄凉一片。「我早就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颜茗,霍毅诚,不要喜欢我。」

沿着微亮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颜茗倒在熟悉的床上,周琳打呼的声音一阵一阵慢慢牵引回忆的齿轮运转。

在闭上眼的前一秒,颜茗彷佛看见了那年盛夏,阴暗的女生厕所。

「颜茗?你说那个国二的花瓶?」

女厕弥漫着一股由厕所味、马桶味、化妆品味凑合成的味道,坐在马桶盖上,颜茗却只闻到发酸发臭的味儿。

来自名为【舆论】的东西。

「长得挺美,可惜了,拿那张脸不做好事净做坏事。」换成另外一个女生的声音了,颜茗认得这些女生是学姊。

「听说她还带男人去宾馆,好恶心!」

她差点没笑出来,自己每天放学准时回家照顾弟弟妹妹的,到底、何时,去过宾馆了?是哪间?告诉她好不好?

「那不是假的吗?之前二班的女生在她面前讲,她凶着否认的。」另个女孩说到。

「她讲你就信?」第一个女生说。

「你这话最好别在她面前说,我们自己知道是真的就好。」第二个女孩接口。「你没看过颜茗凶吧?你别看大家都讲她花瓶她无所谓的样子,戳到她某些点,跟只疯狗一样。」

吱一声,正在照镜子的女孩们脸全部呆愣住,看着镜子里,从厕所门後出现的颜茗。

她没什麽感情的看着她们,一步一步地走到洗手台前,洗手。

钟声这时响起。

颜茗静静的擦手,最後彷佛没看见她们一样离去,却在女厕门口停住,回头开口:「说别人带男人去宾馆,那你呢?有人想跟你上宾馆吗?」

张开了眼,她记得曾经自己只要梦到过去,眼角都难免会湿润,但这次一摸,倒是乾净的。

是因为没梦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