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早点知道,不明说已经是简穆宇仅存的慈悲,大概也不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相对於简穆宇的怒吼,音乐根本就只是伴奏罢了。

「姚静敏,你一个重拍都没抓到!」

「我说过了,刚才那个律动肩膀不能用力!」

「第八拍转一圈後要往右位移一格!」

「伸展要往下,腰要压住不能弓起!」

「那个动作正常做就好,不要那麽女性化,要我说几遍?」

关於挑错一事,简穆宇还真的没在客气。他骂人的声音,几乎要盖过音乐。

是了,要他明说的下场就是:我在众人面前被指责得体无完肤,好像我没一处跳对。

「为什麽我不告诉你哪里跳不好,你想知道原因是吗?」一曲结束,所有人都在休息而他突然对我说:「因为一样的错误,我不想重复讲几十遍,就这麽简单。还有,身为一个舞者,你应该要能即时发现自己的错误并修正。做不到这些,别跟我说你想把舞跳好。」

这下我终於能理解,为什麽被他教过的人,最後都当不成朋友……因为例如我现在就非常想把他打包装箱、快递到马里亚纳海沟去,最好与他此生不复相见。

一首歌短短的几分钟里,简穆宇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让我备感丢脸。他不只能把人骂到极度羞耻,还能让人深刻体会自己有多无能。如果言语有物理伤害,他肯定能成为一个杀伤力超强的生化武器,代表国家征战世界。

站在活动中心的饮水机前,看着水瓶里的水位慢慢上升,眼里焦点突然模糊了。

国小三年级时,班导让我代表班上去参加某个电视台举办的《最潜力舞蹈童星选拔赛》。还记得正式录影那天,我在後台远远就看到徐思颖,她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别的小朋友录影带的是父母,但她带的却是当时花大钱请来一对一教她的舞蹈老师。

我想,是不是当我们看到某些背景条件上的差距时,就会下意识将自己先矮化?

就像那次选拔,看到徐思颖有一个在後台不停给予专业指导的老师时,我忍不住想,输给她也是必然的吧;就像一想到简穆宇是受过十年专业培训的程度,我忍不住想,他这样对我难道不会太严格了吗?

过了好久,我不知道水瓶的水到底装满了没,因为我发现自己的视线是模糊的。

「学妹!」听到熟悉的喊声,下一秒,我压在出水键上的食指被人拉开。我用力眨眼,想办法恢复视力看向来人。袁尚禾站在一边,手里还抓着我的手腕,一脸傻眼看着我:「你在干嘛?」

「我?我在装水啊。」我说,低头却发现水瓶早就装满,地上还有一摊溢出来的水。

袁尚禾放开我的手,皱眉看我,「装水就装水……你哭什麽?」

我哭什──我哭了?

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还真的莫名有两行泪。

「你喔,尽全力把舞跳好就好啦,为什麽一定要跟那家伙对着干?」袁尚禾拿走我握在左手的瓶盖替我把水瓶拴紧。「全世界都知道跟他杠上没好处了你还──真搞不懂你欸。」

我看着手里的水瓶发呆。

不要说袁尚禾搞不懂我了,连我都搞不懂我自己……我到底为什麽哭?胸口五味杂陈的情绪让我分不清楚,我哭是因为恨自己不争气、还是觉得太委屈?

回到活动中心继续练习,简穆宇似乎仍然不打算给我好脸色看。

经过刚才的饮水机事件,我的专注力突然变得涣散,心神也不停游走在不相干的事上,连简穆宇的指责,此时都变得好遥远。我能看到他的嘴型,却无法将他说的话听进心里。

直到我的失神终於酿祸──

「姚静敏!」我感觉到有人用力抓着我的双肩,回过神定睛一看,抓我的人是木鱼,而他眼里满溢着愤怒,好像下一秒就会喷出破坏死光。

再低头一看,我居然站在舞台边缘,多踩半步就会栽下去的程度。

「你到底在干什麽?」简穆宇对我怒吼,手抓得我肩膀发疼。

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推测是神游太虚到一个忘我,就飘到舞台边了吧。

我自知分心理亏,连忙垂下眼:「对不起,我……」

「如果你不想跳,可以直接离开,但不要拿身体开玩笑,」他扯着我,把我带离舞台边缘,「对一个舞者来说身体非常重要,任何原因受伤都是不可原谅的。」

我不知道能回答什麽,因为他说的很有道理;加之我的精神力似乎已经耗尽,平时的伶牙俐齿如今消失无踪,只能站在他面前继续发呆,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