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西安已经过了一周半,在这之前暂时抛下好多人,再去融入更多人,也找回曾经联系的人;我果然,还是好喜欢一切跟我的交集,不管是过去、现在、未来。

这是我已回来台湾的撰笔,回程飞机的前两个星期,认识了一位男生,这段时间他叫我小宝,他对我来说是一团迷雾,却不神秘,因为他什麽都告诉我,他的长相、年龄、嗜好、个性我都清楚,唯一可惜的是,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我就要回到一个离他更远的地方。

半年这段时间是我目前为止最精彩的经历,我打算从那一天说起,确切来说已经忘记是何时,也许是二月底,也许是三月初吧,是一个隔天也许就要下雪的夜晚,交换生们彼此喝酒取暖,更加了解彼此「没有秘密」。

*

在一罐罐啤酒打开之後,阿炜首先说了开场。「你咧,把你心里的秘密全都说出来吧!」

今晚是秘密之夜,我们这群交换生在没有出去玩,没有作业做时就会去一公里外的大卖场,沃玛。那里什麽都有,若要说没有的东西还真想不到,这次他们看到啤酒屈就几乎疯狂了,每人恨不得两手拿一打回来。我是十人里头年纪最小的,还没过二十的未成年,唯一跟我一样大二的周,早在二月就过完生日,就属我还没体会过一群人喝酒的场面。突然感到这身分有时可以放松,有时又是一种无形的界线。

在这里我们暂时没有了束缚,不,应该说在台湾不论是自己或别人给的束缚都暂时抛下了,远远隔了一片海、遥遥相距千里,没有人可以管得了我们就在住处一楼的交谊厅聊到三更半夜。桌上的六瓶青岛啤酒已经被解决掉,还在感叹他们怎这麽能喝,我应该要快点想该回答什麽才好。裕裕在刚刚说完她内心里的煎熬,而那种煎熬我从来没有体会过。

我不知道万人追捧是什麽感觉,但是以她来说就是这样吧,为了这次秘密之夜,她揭露了内心:互相矛盾中有人与人,一人沉浸在甜蜜之中,另一个人就想着规画未来,当下有一人会觉得太快,只想在蜜中待着;不久之後角色就会互换了。

裕裕在一开始就陷入了这样的泥沼,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在泥沼之中却始终保持着清醒。高中到大学期间一换再换的男友,到了大四,现任是对她有极大占有慾和嫉妒造成了压迫,限制她与所有和她交集的异性,限制她不能追求自己的梦想,限制她的行动…,而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当已经失去自我,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好甚至更差,这样的现任,女生就是能对他依依不舍,只记得所有过去对她的嘘寒问暖,感叹这就是爱情啊?

我对爱情憧憬,却害怕自己会就此情商为零。

「快说啊,我好想知道你的秘密喔!」发福一脸看好戏的脸对着我说。

学长手指遍了所有人,最後指了我。「所有人之中我最想知道你的。」说完还故作态笑出声来。

这怎麽办呢,我人生中最大的秘密有两个,却都是没办法随便说出口的,如果我能好好放下这两件事情,也许还能侃侃而谈。只是说件事情来炒热气氛,我却像是面临一项重大的抉择,像天秤一样摇摆不定该说什麽。

「我喜欢系上的老师。」我目光迷离看向周遭的朋友,甚至有了闪避的想法,就想一头栽进双臂里趴着不出来。果然气氛达到了零度冰点,每个人的眼神露出了不解。

「你喜欢老师哪里啊,他哪里吸引你吗?」周这样问我。一时之间我还真有点说不出来,因为对他的崇拜感,被性感的声音蛊惑般,只要与他相处就会陷入少女的情怀而出不来,肢体的轻轻碰触,温柔地一步一步教课,举手投足,流露出成熟男性的味道。突然间,总觉得这些感觉一说出来就会不复存在。

「你在演蓝色生死恋啊…」阿炜眼神有些嘲讽,却也不是那麽得明显。当下我不知道蓝色生死恋的具体剧情,但多少也能够知道是坎坷居多。

「好难想像喔,你居然是喜欢老师欸,啊!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欢被当成公主一样照顾,那种被呵护的感觉让你很有安全感…」像孩子般捉弄我的是学长,那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让我顿时有理说不清,只能喊着:「屁咧!」顺着眼角余光,某人坐在面前,离我最近的位子却一言不发,两眼空洞无神好像在想着其他事情,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他怪怪的,裕裕亏他:「发福你干嘛?突然不说话。」她问发福,眼睛却是在看我。

发福一下回神,不在乎一样口齿不清地回答没有啊,只是所有人都达到了一种不表明的默契,而我也只能在心里无奈,这是我供奉着「解释就是掩饰」的宗旨,才不对号入座。给他们亏几句之後终於换了人。而我也在沉思之中,因为我本来就是为了暂时不看见他才来中国交换的。无意中看了一下发福,却发现他也在看我,只是那说不清是什麽的表情,我不敢说那是受伤。

因为三天前,我跟他两人一起去吃午餐,心里的莫名其妙没有表现出来。「只有」我们两人的午餐,很可能是他制造出来的巧合,我装作不以为意,心中却也有些颤动,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那天居然上演了。还有一次我们在交谊厅办了情人节巧克力趴,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不能来,我想拿去宿舍给他,在厨房把点心装盒时他闯了进来,不解地问我在做什麽,回答了之後直问我那朋友是男是女,说是女的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这一梯次的交换生,是二月下旬来的,交换到西安交通大学这所中国排名前十的顶尖名校。在二月以前的时光里,我憧憬爱情,沉醉在暗恋的苦痛中不肯抽离,就是如此才选这样的极端方式。在自舔伤口时闯进了一个人,我抱持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不挡也不推,看会发展得如何。

「欸,你要送去的时候叫我。」他别过头来不看我,却说了这句,见我久久不回,撞见我正在狐疑得看他,急忙说:「你不觉得外面这麽黑很可怕吗,我怕你不敢开口我才先帮你开口。」这麽自大?我鼻子出了一口气回答他。

发福指着校园里的梧桐树:「哇,大陆真的不喜欢设路灯吧,你看这麽暗,还好我有跟来。」

「你还真敢讲欸!」

「你跟她那麽要好喔,交换生宿舍跟本科生宿舍离这麽远,至少要走二十分钟,还要拿巧克力给她。」

我心想着:拜托,连女生也要嫉妒吗?「我们本来就约好了,是我坚持要给她的,而且交情好啊,能让她吃到巧克力的话这点路程能算什麽啊。」

「如果对方是男生的话,这个举动就足够被感动了,好羡慕喔。」

他说到这点,我听得出来是个暗示,但我没有勇气接话。送完巧克力,回程的时候发福又问我一些话。「你喜欢什麽样的男生?」

「这很难回答耶,可以把问题范围缩小一点吗?」藉这句话把问题丢给他,让我能好回答一点,多了思考时间,也打醒了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我。

「什麽类型的,不对,是说…啊我也不太会讲,那你喜欢年纪比你大的还是比你小的?」发福问得时候似是压抑心中的紧张。

「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不喜欢比我幼稚,因为有时候心里已经很麻木很累了,不想再去照顾比我还不成熟的人。」

这时他有好一段时间不说话,我们都只抬头看着似比天高的梧桐树。只要越了转角,再过一个陆桥就会回到住的地方。在桥上他突然说了一段笑话,让我突然觉得,有他在可能会每天都很搞笑吧。回想起来,即使我已经忘了他到底说了什麽,但他清楚地要我知道:幼稚明明就很好,年纪大了一点不就更好了?

*

在房间里,反覆思考着他的话,想着他难道有哪个时刻开始就对我有这些心情吗,或者有哪些明显的举止。二月十八日下午两点半刚下飞机,台湾交换生们陆陆续续集合搭上接送专车,大家都还不熟悉,所以车上都是来接我们的港籍台籍的本科生在炒热气氛,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腔。当窗外的风景没什麽好看了,我就瞄一瞄旁边的人,前面的人,心里悸动着:我在西安了!

我们那时还没有什麽特定活动,只有约了隔一天早上一起吃早餐,外加一行十人浩浩荡荡去吃午餐晚餐,尤其是如果能吃到像台湾早店一样的早餐,那还真是幸福。西交的住宿条件是放眼中国最好的,住一间在学校对面的小旅店,男女都住在同一层,同学就在隔壁间、对面房,一人一间并且独立卫浴,还有交谊厅及小厨房,未来四个月我将在这里生活。

为了这趟交换生之行,特地备了一台单眼相机,它一下一下的快门是一页一页的图画日记,记录着有泪有笑有唇痕的点点滴滴。而我从来都非常清楚,自己是一个慢热的人,这是潜意识里跨不过的障碍,除非已经互相熟悉,且是我能敞开心胸说话的人,如此,我得更加努力才行。

二月最後一个礼拜的某一天,是黄色之夜,藉酒壮胆的一群人,那天聊得特别欢快,使我特别放不开。

如何开始的我已忘记了,却是还记得,女生问了:「男根长度能到多长?」、「搭帐棚时的感觉?」、「什麽时候会搭帐篷?」

男生则是问了:「你们的罩杯是?」、「好想要驰骋一次看看,可惜没有女朋友。」、「有看过A片?」

阿炜先是往桌上倾,一边侧着身歪歪地站,故意打了哈欠说:「男生连午休都会勃起,你只要看到男生身体歪一边走就知道它发生什麽事了。」

周一本正色说:「不要以为女生很能进入高潮,为了自己而忽略对方感受,女生是很需要前戏的,而且没有前戏让女生产生水水,她会很痛!」

学长一脸好奇又坏笑:「这麽了解,你们女生已经有谁做过了?」突然指着裕裕:「你看就知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时她脸上早就对着学长脏话连篇。学长所有人都问了一遍,最惊讶的是,讲话温温柔柔又内向的小婷,曾经几度不团体行动,尤其中国有名的连锁火锅店海底捞聚餐也没来;大家人都很好,关心她是否参加,也不会发生排挤,只单纯以为她喜欢独处;这样的她,认真表明自己:「我有女朋友,做过两次。」

十九年来,一直觉得爱情离我很遥远,国中时期我做着自己,正义凛然帮助那些被男生欺负的弱小,常常发现男生们对我的眼光不同,但平常的目光都是聚集在外表清秀纤丽的女同学身上,我幻想着自己也能如此,後来,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不过我坦然接受,认为我更能了解自己是什麽样子。我抱着这样谦卑的心态看待着如此坦然的小婷,让我回想到,她对我真的很好。

刚下飞机隔天需办好手机卡、银行卡、校园学生证等等,我的手机在办好卡时却不相通,情急之下得买一支手机,身上带的钱刚好不够(放在宿舍),而她愿意陪我走来走去,又借钱给我,当时已经觉得不论如何的性格,如此帮助已能让我放开心胸,真心当朋友。

小停止泯过一口啤酒就没再碰过,没有一点微醺,反而清醒的样子说:「我在上她在下,我很爱她,前戏做足让她舒服了我也开心。」让我更加看得出来,她有多爱她。

「没错,最重要的是对方的感受,做爱不是只有一个人的事。」周看着小婷说。

两人一搭一唱,好似能互相理解某种道理,只是我还没有看得非常真切。

我小泯几口脸就有些热热的,头也昏昏的,我意识还非常清楚,只是失去一点理智,心境倒是特别感性,原来坦诚也能是最硬的石头一般,不像钻石奢华,却像大理石,不修边幅但顶天立地。

「你看就知道没做过,光是这些话题你就那麽不自在了。」学长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我心想着,我才不想被你揣测呢。周帮我说:「人家还未过民法成年,干嘛这样。」这时发福逮住机会:「轮到你了,说吧,你几罩杯?」我一听,眼神绕了全部人一圈,大家都说了我不说反而很怪,但说了,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卖弄。「D。」

「你有D喔。」发福捻着根本没有胡须的下巴复诵一次。学长接着:「以她的身材比例来看有D不意外啊,你看她的身高、体型、屁股、手臂。」他一边说一边比画着我。

我丢脸当生气正要发作,话题被发福移向裕裕:「哇,那你看起来不就身经百战?」

「屁咧,身经百战又怎麽样,你们男生还不是说爱就爱,说不爱就好像什麽都没发生过。」裕裕把天底下的男生全都说进去,怪我当时不成熟,我的想法的确就是:至少你曾经爱过。裕裕的有口难言现在回想起来,被她的爽朗态度覆盖,让人替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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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最低水气足,下雪的这天要去做健检,说来也是特别的经验,我们已经像当地人的生活一样,打滴、搭公交、淘宝样样通。配好人数後就手机打滴(APP叫车),我跟发福的暧昧情愫,就是从这样的微枝末节而来。打滴时我与学长、发福一台,那时在聊天过程他就有许多肢体动作,而我一笑置之不当一回事,後来变本加厉在我得到明确的话语前我都不敢确定他对我有意思,即使拍照时他的手会搭在我的肩上或背上。我只在乎我们开开心心的:

「你GPA3.9?真假啦,欸学长,你学妹学霸中的学霸捏,尬温压落底捏!」

「对啊,那你就是学渣!」我回应。

「厚学长,林学妹厚温欺负捏!」

「你最近瘦罗,多吃点多吃点。」

我呛他:「你才多吃一点啦,你看你的浏海是不是更短了,还不够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