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化妆间事件」後,董芳本来有点担心两人独处会变得尴尬。但她见木生依旧故我,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便也就放下了心。时间就这样又过了月余。

一日早晨,董芳坐在西晴院的前廊中,将木琴放在膝上仔细调音。木生则在一丛花苞初绽的徘徊花前,有一段没一段的吹着笛子。他吹的那些曲,都是董芳不曾听过的。她调完音,便轻拨琴弦跟着笛音,游戏式的重复他那些不成章的片段。

一会儿,笛音停了。董芳看到一只小黄鹂停在木生的头上,还跳起来踩几下。

那只胆大妄为的鸟,拍拍斑斓翅膀飞走後,木生伫立着沈思良久,最後他朝董芳走了过来。

「芳妹,我有事要办,需要离开几天。」木生倚着木柱站在她对面。

怎会突然有事要办呢?「你会离开几天?」她问。

这也是木生最烦恼的问题。

他希望可以快去快回,但无论他再怎麽快,以天上人间的时差来计算,他来回这一趟,人间起码会过去八、九天。

「快则八天,慢则半个月吧。」木生说。

她秋波微动掺着几许忧思,「木大哥是要回去处理家里的事吗?」

木生低头把玩笛子,有点无法拿捏该跟她说多少,「是为了我那未婚妻的坟塚。之前我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修筑。」

「我想,她一定长得很美吧?」董芳的手指无目的在琴板上漫游。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她心头一凛,像是叹息般的问:「你会不会很想念她?」

木生苦笑了一下,不晓得该怎麽回答这个问题。

一般的想念,是指对方暂时或永久消失了,无从联系,只能在心里思念着。但他遇到的情况,却是对方换了性情、模样,失去记忆,重新站在他面前。与其说他是为思念所苦,不如说他是无时不刻感到迷惑。

不过,他现在很确定一件事情。

「想念归想念,我要是不了却这桩心愿,就没办法多想以後的事。」他注视着她在廊上投下的娇小影子,怔了一下。

即使是她那没有五官、不会说话的影子,也没半点琵兰的样子;但她又真真确确是琵兰的转世。谁来告诉他,他到底该怎麽想、怎麽做,才不会继续感到忧伤和迷惘?

董芳将木生的犹豫之情都看在眼里。他说结束这事之後,才能考虑以後的事;他说的「以後的事」有包括她吗?还是,他埋葬了过去之後,他的未来就是离开醉红楼,跟她再也毫无关系了……

一滴泪悄悄滑过粉颊,无声的跌落琴板上。她赶忙伸手抹了抹,用袖子遮住那滴偷跑的泪水。

木生注意到她的影子正在拭脸,便诧异地向影子的主人望去。只见她低着头,无心拨玩着琴弦。还好,她不是在哭泣。

木生走到董芳身边坐下,「芳妹,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木生说:「你一定要牢记在心,遇到奇怪的事,就马上喊我的名字。」

她的水眸透露着疑问,「会有什麽怪事?」

他思索着该如何解释,「像上次你在井边昏倒,或者那个西域人又突然出现……即使你快没有意识了,也一定要记得喊我。」

董芳不觉莞尔,「喊你,你就会出现吗?」

「那当然。」他肯定的说。

「从十百里外飞奔回来?你会仙术吗?」她不晓得其实她说对了。

木生对她的玩笑不置可否。他自怀中拿出一只木指环,要她伸出左手来。他轻轻将木环套入她的小指,还暗地施了可以发出警告的小咒。

「在我回来前不要拿下来。这是提醒你遇到危险时,要记得喊我。」木生不放心的再次叮咛着。

「我要怎麽喊?喊木大哥吗?」她转动着着木环,笑意盈盈。

「喊木生,练习一次给我听。」

他又在捉弄人了,她心想。但看在他远行前会担心自己份上,就配合他一下吧。当她轻启朱唇想喊出木生时,却电光石火的有种异样感。

他的名字好像应该是另一个才对……

当她这麽臆测时,有把镂刻着疾行祥云图的透明长戟,倏瞬地闪过脑际。她微微蹙额,对於那突然冒出的影像有点不解。

木生见董芳忽然发起呆来,便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一下,提醒她回神。

「要你喊我的名字有那麽困难吗?」

「木大哥,你有其他名字吗?」董芳问。

「我有告诉过你其他名字吗?」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你没说过。」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木大哥,祥瑞的云为什麽会急速的奔驰呢?」

木生摒息的看着董芳,「你觉得呢?」

董芳灿烂一笑,「因为有风的使者推着云朵们走吧!」

「是啊,应该是吧。」他温柔的说。

「木生,木生。」她轻唤着,双颊煞地奼红,「要是遇到什麽事,我会记得这样喊你的。」

他亲昵的摸摸她的头,「我快去快回,你要保重自己。」

木生向她道别後,真的没再多做停留,他随即走过了小池塘的木桥,往西面的侧门出了去。这个人离开时,跟他来时一样潇洒,一件行李都不用带。董芳怅然若失的看着伊人身影,消没在勃郁丛簇的花木间。

「快则八天,慢则半个月……」

她呢喃地覆诵他允诺回程的时间,弹拨起摆在膝上的琴,宣泄心中情思。

木生走到无人的巷弄,挥手召来一阵疾风;他双脚一蹬,就随风抟扶摇而直上云霄。当他飞驰在云端上时,内心仍旧有点激动。

方才在西晴院前,董芳问了一句琵兰也曾问过的话。

琵兰初见到他的长戟时,就指着镂刻在上头的流动之云问:「五彩祥云应该雍容徐行,但为何会貌似疾疾奔驰?」那时他笑着以衣袖扬起清风,吹落满树的粉桃花瓣。在一片飞花缤纷中,琵兰若有所悟的拍手大笑起来:「是风的使者!是飞廉!飞廉就是你!」

佳人的笑声犹在耳际,但人事却已全非。

木生再次感到胸脯里,有种难言的痛楚;他握紧了手,努力摒除纷杂思绪。此刻,他正向天界与修罗界相连的边境地带前进,金英就在那儿等着他。当地的土神已替他找到琵兰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