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嫩黄鸟儿飞过大半个废墟,停在东厢偏厅的窗棂前,为灰暗清冷的院落带来一抹鲜色。

简朴厅堂内,四人或卧或坐,姿态随意。

奕格盘坐在炕上,从怀中摸出枣子啃咬,又掏出一颗往德贞身上抛扔,不偏不倚敲中对方怀里的野兔,惹来一顿白眼。

庆芳噗哧一笑,旋即起身煮茶,又去小厨房端来一盘馒头,挑拣最乾净的一颗递给德贞。

此处一切从简,虽说四人皆出身显贵,倒也处之泰然。

须臾,茉莉香片的气味幽幽淡淡传来,闻之舒心,庆芳俐落取出四套简朴素雅的盖杯,为众人一一斟满。

瑾凤轻啜几口後,自怀中取出纸张,铺平在桌面上。

「搞什麽名堂?」奕格将枣核吐往窗外。

庆芳瞧着纸上写的十来个名字,问道:「这些人犯了什麽事?」

「没,这些人清白得很,从没作奸犯科过,也没惹事生非。」瑾凤道。

「难不成都死了?」德贞忽然抬起头来问。

奕格和庆芳惊诧,同时望向瑾凤。

「未知生死。」瑾凤摇头,「若真的死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别打哑谜,究竟怎麽回事?」庆芳将纸张拿起来,「苏州紫阳书院院长石文藻独子石韫冬、扬州盐商江春五子江敏川、杭州知府陈鹏年次子陈知砚、两江总督陶岱六子长禄……」

德贞怔住,表情微讶,「陶岱大人不是才刚上任吗?」

「上任月余,只带侧室和最小的儿子长禄一起过去,没想到长禄前几天居然闹失踪。」瑾凤说道。

「所以这些人都不见了?」奕格抹抹手,见瑾凤点头,遂将纸张拿到眼前一一细看,「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尤其陶岱还是与皇上极为亲厚的大臣。」庆芳拧眉。陶岱的妹妹还是妃子呢,看来连皇上也惊动了。

「目前有何线索?」德贞看向瑾凤。

「失踪之人总共一十三个,全都是江南一带富商巨贾、书香世家甚至官宦门第之子,最早失踪的石韫冬是在三个月前,最後失踪的当然就是陶岱大人的儿子,据探子回报,这些人个个知书达礼、能文善词,未满二十、尚未成亲,还有,据说全都是丰姿动人的美少年……」

瑾凤尚未说完,就见奕格蹙眉歪眼。

「怎麽?」庆芳问。

「陶岱你们见过吧,我想像不出他儿子会是美少年。」奕格大摇其头。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流露笑意,原因无他,实在是陶岱生得方头大耳,威武肯定是有,但相貌确实不怎样,若硬要说,其实与镇邪驱魔的锺馗画像颇有几分相似。

瑾凤憋笑,横眉瞪视众人一眼,没好气骂道:「笑什麽,人家陶岱的侧室是江南美人,听说这小儿子与母亲约莫七分像,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你不会是要我们去找人吧?江南官府做什麽吃的,三个月来失踪十多人,居然束手无策?」德贞冷笑。

「可不是嘛!」奕格与庆芳同声附和。

「实话说吧,江南一带的官府这三个月来绞尽脑汁,大概能翻能找的都查遍了,只差没把坟墓堆给铲平,但无论如何就是寻不到踪影。」瑾凤面容一正,「你们也看到了,全都是有名望的人家,现在连八旗要员的儿子都牵扯进去,倘若其中有什麽不妥的传闻或者有人暗中勾结、图谋不轨什麽的,朝廷岂非颜面尽失。」

其余三人全都安静下来。

「所以上头的意思,自然是希望由我们暗中调查,别再把事情闹大闹开,以免後患无穷。」上头指的当然就是皇上。瑾凤以锐利鹰眼扫他们一轮,最後停在德贞脸上,「明白了?」

奕格嗯的一声,圆眼大亮,「你的意思是,咱们得去一趟江南?」

且说,在场众人除了瑾凤时常以钦差之名游走各地以外,其余三人因着祖宗规矩,皆不可任意离开京城,顶多每年往关外或蒙古走一两趟而已,此时一听居然能去江南富饶之地大开眼界,少年心性使然,全都暗自感到兴奋期待。

「别只顾着玩,这差事可不好办。」瑾凤提醒。

「有你在,咱们当然以办案为主……等等,莫非这趟你不去?」奕格见他神色有异,连忙追问。

「我走不开,但也不是都丢给你们去办,你们先出发,我事情忙完大约晚个十来天就过去。」他看向德贞,颇有交付重责大任的意味。

奕格天生武功高强,但玩心重且心性天真,庆芳胜在心细如发,却手无缚鸡之力兼且不具胆识,因此,虽说德贞年纪最幼,但横看竖看能托付的也只有他了。

「线索就只有这些名单?这毫无头绪的怎麽查?」庆芳问。

「没线索那就自己弄出线索来,听不懂?我的意思是,既然找不出失踪的这群美少年,那就乾脆拿自己做饵,引诱对方上门勾搭,然後打蛇随棍上,进贼窟一探究竟,懂了吧?」瑾凤一口气说完,端起盖杯大喝一口。

「失踪的都是未满二十、尚未成亲,这咱们三人都符合,」奕格认真盘算起来,「不过,知书达礼这项我自认不行,最重要的还得是美少年……」

废墟里,偏厅内,众人目光全都定在把玩野兔之人身上,德贞停住势子缓缓抬起头来,俊美可人的脸庞整个僵住,两道杨柳之眉慢慢收拢,状甚不悦。

忽地,安静无声。

还是庆芳最先发出声音来,「不成不成,德贞身子还没养好,你们今天也看到了他背上全是伤,又容易犯心疾,谁知道绑匪都是些什麽人,若有个不妥,你如何向他大哥交代!」说到後来,颇为激动怒瞪瑾凤。

「你怎麽说?」瑾凤不理会庆芳,就只是望着德贞。

「我……」

庆芳火速打断德贞的话,「怎不找西厢那位?如秀也都符合条件,虽说超出二十岁,但他那水葱似的模样,佯装十八岁会有人怀疑吗?」

「这倒是,如秀本就是探子,而且身经百战、诡计多端,长得又好看,虽说不是世家公子但身分可以捏造不是吗?」奕格忽感瑾凤眼神变得凌厉,连忙识相闭嘴。

「如秀昨天起就不在京城了,他身负皇命去查其他案子。」瑾凤收回目光,轻松抛出这句。

「就让我去吧。」皇上关切的案子岂有推拒之理!德贞看向庆芳,淡淡开口:「倒是你,你根本不会武功,比我更容易涉险,你就留在京城别去了。」

「不行!」庆芳霍地起身,以罕见的严肃口吻说道:「我若不去,谁帮你们打理马车及吃住,难不成暗地里办差事还带上管家和仆役?总之我非去不可。」

「瞧你急的,去吧去吧,算上你一份,反正你不是绑匪的目标,肯定安然无恙。」瑾凤打趣道。

德贞还想开口阻止,但见庆芳一脸坚持,遂打消劝阻的念头,也罢,反正到时候将庆芳与奕格绑在一块儿保证安全无虞,况且,庆芳比起任何一个管家都还要细心周到,沿途有他打理照料肯定舒服惬意许多。

「何时出发?」奕格问,想到能去江南,心里颇乐。

「事不宜迟。」瑾凤的目光轮流扫向眼前三名少年,斩钉截铁说道:「明早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