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若莞烟都不觉得呼吸是件多艰难的事,也从不知道这一吸一吐竟要花费多大力气,但在这宁静的时刻,她竟觉得喉间被双有力却冰凉的手紧紧勒住,扼的她生疼,箍得她难以支撑下去。

那刹那,若莞烟突然明白耶齐说的那番话,他早就知道奥鹰在这,但却不让她有心里准备,还说要她认清什麽,好啊~~她倒是真的认清了,就是不扒耶齐一层皮她绝不善罢甘休。

帐中材火熊熊燃烧,火簇光影在米色布幔上跳跃着,形影变幻莫测,虽是满室暖意,但当台上睥睨眼神一扫,艳红张狂的火焰也仅是摆设而已,奥鹰那如刀凿般的俊容不带喜怒,眸光黯沉如池千年潭水,身着烫金绣纹黑袍,腰系暗褐色蛇纹宽带,右手撑额,慵懒却霸气的倚在铺有虎皮的大椅上,左侧屏风上挂有铁灰色铠甲与入鞘长剑,右侧一张宽大躺椅上则披有暗红大氅,而他身後高悬着烈赤狼徽,一切布置与装扮,都表现出他现在是烈赤国千恃长的身份,位高且倨傲。

「报上名来」

阴沉嗓音传来,站在奥鹰身旁的蓝衣男子淡淡说道,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可说是让人一看就忘,但若莞烟却不自觉的多看几眼,总觉得那男子的眼神哪里不对劲。

「耶……耶陵」

若莞烟很快地从奥鹰带给她的震惊中回复,对这男人,纵然有情,她也不允许再左右她的思绪,搅乱她的决定。

「耶陵」

奥鹰低低复诵着,但却也没多说什麽,只是拿起面前铜杯浅酌几口,凌厉视线也只是在刚入帐时紧盯着若莞烟,打从若莞烟被踢跪在地时,他便连瞧都没瞧。

「家中几人?」蓝衣男子问道,接着便打开手中书册持笔点划着。

「回……回军爷,家……家中四人,除了我,还有两老及兄长」

若莞烟诚恳却略带惶恐的注视着男子

「为何出村??难道不知皇榜已示下从军令??」

「回军爷,我和兄长月前想去蓝月游历,但盘缠被劫,只好打消念头返家,路上也看见皇榜,所以才快马加鞭赶回村,惊扰军爷,还请军爷别见怪」

若莞烟小心翼翼地交待着,如果没猜错,这盘问她的男子就是千恃长的军师,千恃长是烈赤军籍中从四品的军阶,将军一品,听命皇帝号令军队,副将二品,参与决策下达军令,恃将三品,总领五千士兵,另下设四品千恃长,领千人。

这四品武官为机要之职,为何奥鹰会出现在这?还堂而皇之的当起千恃长??

蓝衣男子飞快的在书册里誊写,若莞烟说完的同时他也停下动作,走到若莞烟身旁,审视的目光从头扫到脚底,再从身後绕道胸前,像是评估货物般论定她的价值。

「嗯,把他带下去,看这瘦弱样子,先派去马夫兵那」

男子不甚满意的摆了摆手,当士兵再次抓住若莞烟时,若莞烟开口说道

「军爷,小的我今年才一十六,不是一十八……」

「废话少说~~」男子鄙夷的喝道

「给你一份差事,没要你上战场就算不错了,还敢忤逆千恃长,信不信我让你走的进来躺着出去~~」

听他这一说,若莞烟想到那逃出堤西村的少年,和进村前看到被抬出军帐的男子,应该都是不愿入军籍的结果,再看向依旧像是没他事,迳自斟茶品茗的奥鹰,他到底在玩什麽把戏??

「那……那我兄长……」

「先管好你自己再说,要是不安份,你就准备去当孤魂野鬼,去~~」

男子脚一抬,便毫不留情的踹向若莞烟肩头,又狠又重,甚至从那袭来的劲气嗅出真气,此男子绝对是习武之人,这一脚可是带着功力踢出,任常人反应再快,也躲不了那断筋裂骨的一击。

刹时,若莞烟本想运起真气护体,但一道冷冷目光蓦地出现,紧盯猎物般落在她身上,有人在试探她?!心中警铃一响,若莞烟只能闭上眼睛等着疼痛降临的那一刻。

「住手」

「千恃长?!」

火光打在鹿靴上投出的黑影就这麽显现在若莞烟脸上,虽离五寸,但扑面而来的劲气却是火辣辣地疼,接着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没人知道她并不是因为吓到软脚,而是庆幸自己忍住那口气,为求逼真,她更刻意装作胆怯模样。

是奥鹰,原来奥鹰一直在观察着自己,要是使出真气护体,身份定会被他怀疑,到时要想藉口骗过他就没那容易了。

奥鹰微微正起身,屈手撑颊靠在案上,姿态虽是慵懒,但棕眸一睐,心不在焉的随意眼神却诡谲的让人浑身发颤,如此的奥鹰看在若莞烟眼里竟是如此陌生,以前她认识的奥鹰,虽深藏不露,但也是意随兴至,可决裂那晚她也见识到寡情独断,反者必杀的奥鹰,然而此时的奥鹰,却又像是个是非算计都自有盘算、慢慢兜弄着猎物的策谋者,冷郁棕眸像池镜面湖水,直直望去只看到自己倒影,任凭翻撹也看不清池中景象,反倒让自己沾染了一身寒气。

「够了凡烈,别浪费气力把他派下去就行了,要是不服,自然有人会整治他,你剩一晚时间安顿这些新入军籍者,後日卯时拔旗回营,不得有误」

懒懒嗓音、平稳语调透着决策者的震摄气度,奥鹰扫了蓝衣男子凡烈一眼,警告光影稍纵及逝,凡烈立即收起气焰,谦卑地朝奥鹰行礼。

「千恃长,是凡烈鲁莽,还请千恃长宽饶」

「还不去」

奥鹰站起身来,丢下简短有力的几个字後便走至屏风後头,凡烈自知千恃长不想再听这些罗唆话,索性让士兵带走若莞烟,自己则快步出帐办奥鹰交待的事。

带走若莞烟的士兵彷佛也听进奥鹰命令,路上也不特意找若莞烟麻烦,将她带到一座小军帐前後便将她推了进去。

「你给我安分点,否则被这军爷整死了,就别怪千恃长没先警告你」

士兵丢下三句话便大步离去,若莞烟还在思肘着对策时,耶齐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

「你回来了,还」

「还你个头~~~」

若莞烟想都不想,三步作两步的冲到耶齐面前,一个拳头就朝耶齐脸上招呼过去。

嘶~~

耶齐痛缩了声,只手摀住左眼,原本要从椅上起身的,被若莞烟这充满杀气的一拳打得跌坐回椅背。

「亏我还叫你声大哥,你竟然连说都没说,让我直接面对那个我不想见的人,幸好我心脏够强,否则我不是当下提刀见人,就是夺门泪奔,到时看你怎麽收拾这烂摊子」

在帐中被压抑住的怒气与怨怼一下给释放出来,若莞烟双手插腰,怒视着耶齐。

「那你也别突然挥拳,这……」

「挥拳??挥拳还算便宜你了」若莞烟怒哼一声,准备给他来个兴师问罪时,终於发现在场的不只她两人,在角落炕边、地上,甚至是仅剩的几张木椅上也坐着几十名衣着朴素却满脸抑郁的男子,其中几位甚至手脚上有着刑求後,血迹尚未乾涸的伤口。

现在这些人都一声不吭的看着若莞烟和耶齐,原本个个面色紧张,但几名男子听若莞烟这麽一说,便出面缓颊。

「这位小弟,你就原谅你大哥吧!!他也是怕你想不开当着军爷的面脱逃,虽然这时机入军籍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但在这毕竟也有你兄长照应,总比被军爷强抓回来受刑的好啊!!」

「这位大哥,你在说什麽跟什麽啊??」

正当若莞烟听的一头雾水时,几名男子见机又靠了过来,似乎是若莞烟这架式不把耶齐打死不甘心。

「别难过啊小兄弟,我们这还有年岁比你小的,你瞧……他啊!就是抵死都不愿意进军帐,还拿皇令来压军爷,说什麽狐假虎威,他们肯定是趁战乱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结果在帐前就被毒打了顿,半拖半拉给他丢回来」

一名男子伸手一指,大伙目光便注意到躺在吊床上,仰躺呻吟的少年,接着男子手指左移,停在蜷缩在角落不停抖动的少年说。

「至於他,则是不知在千恃长面前骂了什麽,回来後整个人都躲在角落喃喃自语,像失了魂般不停念叨着他错了,要请千恃长原谅他的话」

男子无奈的放下手,拍了拍若莞烟的背

「你啊!!血气方刚,像女人瘦弱的乾扁身材弱不禁风,那禁得起折腾,你大哥都说了,我们也都懂,咱们都是天涯沦落人,要相互照应,若真要怪,只能怪时运不济,怪那些为虎作伥的人捣鬼,唉~~在这样下去,咱们烈赤就被烈皇搞得汲汲可危,现下我们只能相互帮助,只求烈皇哪天大发慈悲不再征战,我们也才能安然返家」

男子说完一堆,若莞烟不佩服这看来才十多岁的男子竟有如此历练,字字语重心长,切中要害,不过……。

「耶齐大哥,原来你如此为小弟着想,那何必拐弯抹角呢??这次我忍,但若有下次,我绝不顾念情面,撒手就走」

若莞烟环顾四周,在场每个人的眼神是如此同仇敌忾,却又带有无奈吞忍,最後,她的视线停留在耶齐那掩去锋芒後的双眸,精光骤掠,看来这耶齐也真会装,看来他早就在她到之前就跟这里的人说了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听来像是他为了不让自己因为逃跑被官兵抓回,反而受到更痛苦的折磨,因此乾脆让自己和他一起进军营,好来个感人的生死与共。不然这些自顾不暇的人怎会如此多管闲事。

她朝耶齐笑了笑,抱歉的神情中有着不意察觉的狡猾,她伸手轻抚过耶齐的左眼,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真相信这小弟体会了大哥的苦心,毕竟只要是十八以下强入军营的人,都会被带去见千恃长,除了给这些不愿入军籍的人警告外,也是给其他人下下马威。

「看来你还先打通关了啊~~难道你就不怕再过个几日……小弟我就会被这讨人厌的军爷和吃重的工作给整死吗??」

若莞烟意有所指,耶齐顿时目光一闪。

「整死??」

听到若莞烟这麽说,男子立刻打岔,反倒是耶齐别过了脸,接过旁人递来的软布按着被揍的左眼,若莞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衣着朴素归朴素,面容脏乱归脏乱,就算是听出她话中有话,也依旧是一派天塌下来也不动如山的模样。

「小老弟我告诉你啊!我苏良也是从过军的,你放心,我也跟你大哥说了,你这模样……」

苏良瘪着嘴,将若莞烟从头看到脚,最後摇了摇头说

「放心啦!!只要你忍住别乱说话,闲不了也累不死啦!!他们最多把你安排到战马营去,当个帮战马刷洗、喂食的马夫兵啦!!」

「呵呵~依苏良大哥这麽说的话,我瞧我这大哥乾脆来个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好跟我一块去给马刷背、给马捡屎啊!」

若莞烟瞪了耶齐一眼,还在那给我优雅的敷什麽眼?!等下乾脆右边也补上一拳,让他成为这时代第一个咸蛋超人。

苏良摆了摆手,突然做个噤声的动作,刻意压低音量说

「嘘~进了军营要做啥事哪是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可臆测的,虽说这次烈皇募兵,募的就是前哨兵,但大伙都知道,说好听是前锋,难听就是替死鬼,唉~~不是我灭他人志气长自己威风,而是这样那打得过索洛的奥鹰将军,光是三月前大军首次对战,虽说胜负未分,但中调虎离山之计,我大军军粮烧毁大半,接下来两军交战,咱们兽族之最蛇族未出,就传来狼世子宫变消息,未战就退,一月前烈皇整兵再战,就被奥鹰将军诈降之计诱骗,数十名侍将、千恃长被掳,军心几近溃散,现在又这番折腾,就怕……」

「军师有令~~」

帐外突然传来传喝声,吓得苏良倏地噤声,连同那些凑近听苏良说话的人,个个正襟危坐,连半入梦境的人都紧张地张开双眼。

唰~~

帐幕猛一掀开,三名士兵风火般窜入,领头的士兵视线横扫,在停在几名比较瘦矮的男子身上时略有迟疑,但在看见若莞烟时双眸骤亮,大手一比,命令道

「就他」话一说完,後方的两名士兵毫不迟疑的走到若莞烟,粗鲁架起了她的臂膀。

「你们要做什麽?」

在若莞烟出声前,耶齐就先出口问道,领头士兵不耐的斥了声,抬起脚就要踢向耶齐,不知是否因耶齐起身太快的关系,才站起身,便重心不稳地晃了下,蹬蹬蹬地向後急退了几步,眼看就要撞到苏良身上,苏良眼明手快赶紧撑住他,不然摔个狗吃屎就不只耶齐。

「叱!!找死啊你!!」

士兵一脚踢空,正觉得没面子想要补上一拳时,抓住若莞烟的士兵出口阻止道

「好了,我们得快些」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领头士兵突然停下动作,怒瞪了耶齐一眼後便旋身离去,留下整帐错愕的人们。

「耶齐,你小弟他??放心啦!!这晚了应该没啥大事,说不是只是找个跑腿的」苏良虽也是满心狐疑,但热心直肠的他还是安慰耶齐。

「可现下夜深,没瞧见他们那副急躁模样,就怕」

耶齐担忧地看向帐外,帐幕被士兵放下後便再也看不见若莞烟去向,揣揣不安的目光透出焦急。

「我有个旧识是这营的火夫兵,晚点我去请他帮忙打听,倒是你可别冲动惹怒军爷,就算有十几只手也不见得打的过他们,忍着点,否则遭殃的就不只是你了」

「希望如此,不然……」

耶齐注视着帐外好一会,似有话哽在喉中,接着不发一语转身回座,任谁也没看见他骤变的精锐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