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惜思与卡拉蝶。
河神之孙与海中长者之女。
英俊温柔的阿惜思,和美丽的仙女卡拉蝶。白色大理石的两人交叠缠绕在喷泉之中,卡拉蝶乳白的胴体躺在阿惜思怀里,一手放在爱人的膝上,一手缠绕爱人的颈子。
在公园的一角,幽静的古树荫影,仲春的青嫩、盛夏的浓绿、初秋的铜黄与暮冬的萧苍,爱侣依偎,羡煞旁人。
然而在他们上方,悲愤的独眼巨人发现了他们。
巨人波利菲莫是波赛顿的儿子,深深为这位出没西西里海滨的仙女着迷。他奉送鲜果、乳酪与牛奶,卡拉蝶隐匿在爱人的怀抱里,两人仓皇逃窜躲藏。
波利菲莫妒火中烧,抬起巨石砸碎了阿惜思的肉体。他的血从巨石下流出,卡拉蝶痛哭着,祈求着爱人的拥抱、歌唱与琅琅的笑声。
她祈求爱人,取回祖先的形体,西西里之河,用蓝色的臂弯再次拥抱她。
於是,巨石裂开,流出了泉水。阿惜思,她的爱人,从卡拉蝶的指缝中奔流成河,从埃特纳火山一路奔入海仙女的怀抱。
──这个故事艾德温很早就知道了,拉丁诗人奥维德描述的故事,他在学校就已经拜读过,陪着瑟雷斯汀来到这座公园前又复习了一次。
不为什麽,无论用不用得上,这是一个管家该做的事。
「不过,这里不只有西西里的故事。还有一个在那里,」英国商人瑞克说,指了指面向参议院所在的卢森堡宫前平地的方向,「卡密尔与露西儿的爱情。」
秋意已露,梧桐、枫树与板栗树上下一片盛黄萤红。中央平地的另一端接近博物馆,有人在那附近打牌下棋。水池周边以往聚集许多玩小帆船的孩子似乎突然间全长大了,成群低头在抓着Pokemon。
广场上,法兰西诸位皇后的雕像和一位自由女神的原形伫立,在她们的身後又是古树,下方有着长条铁椅。
卡密尔,卡密尔‧德穆兰,法国大革命中站在罗伯斯比尔与丹东身旁的律师与记者,一颗红球带领他到长条铁椅,邂逅了美丽的贵妇与她身旁的两位白鸽女孩。
『──安妮特‧迪布雷西斯,春天的安妮特,』
『──四月天的安妮特,安妮特,茴香的气味和杏绿的颜色,』
『──妆点着崭新的爱恋,那麽细致,那麽温柔。』
人来了,人走了。几经寒暑,安妮特身旁的白鸽女孩长大了,露西儿,成为了卡密尔的妻子,有着麦金色发鬈的女子,他的阳光。
罗伯斯比尔成为两人独子的教父,安妮特收养了孩子。卡密尔与丹东、耶霍特和艾格兰汀一同被送上断头台,而露西儿随後也因曾试图营救丈夫而步上後尘──革命广场上,刽子手等待着,麦金色发鬈被割断,披散在石砖上。
寂静。微笑。蓝天折射在她睫毛之间,深邃的眼睛。
「说来真是奇怪,」英国商人瑞克笑了一声,「大家都期待美好的爱情,悲剧却才是教人刻骨铭心。」
艾德温垂下眼,带着打趣的微笑,「看来商人并不是一种铁石心肠的职业。」
「我想我总算知道,为什麽我当不了成功的商人了!」瑞克大笑,笑声有些沧然,就像艾德温脸上的微笑。
两人间一阵沉寂,彷佛在默哀,为了悲剧,为了爱情,为了矗立於此、已成过往的所有名人雕像,为了天杀的谁知道是些什麽、值得乾上一杯的事情。
噢,不对。应该是三人。
小黑思索着这两个故事,带着饱满粉红的枫叶穿过他,落在他脚下。公园里秋意渐浓,阳光金灿,凝冻在眼眶之间。
他很快就发现满怀心塞的自己影响到了这两个活人,於是他向着人群处走去,想着会不会让谁拍到个灵异照片,心情好转了一些。
气压在那瞬间就减轻了。
艾德温没特别回头,他知道小黑到一旁去了。突然间他有点难过,不是因为故事、不是因为回忆,而是单纯地为着这个不知道该等待什麽、只能无力等待记忆自己找上门的幽灵男孩感到难过。
为了他的存在、为了他的不存在,为了那盆鼠尾草和那张不知道想表达什麽的小纸片而难过。
或许,也为了他自己难过。
「或许悲剧还是最适合爱情故事的。」瑞克突然说,「那些有名的爱情故事,或多或少都带点悲剧色彩,只是和故事本身未必有关。」
不知怎地,艾德温挺喜欢这个追随柯雷孟的情痴,和他谈话感觉相当舒服。
「伟大悲剧里的伟大爱情。」他接话,「任何大悲剧都适合衬托爱情,愈大愈好,战争、灾难,什麽都好。看看法兰西组曲。还有铁达尼号。」
「是啊,战争、沉船,还有核弹。《广岛之恋》(HiroshimaMonAmour)。」瑞克说,「五零年代的新浪潮作品,莒哈丝可能是我少数喜欢的法国人之一了。」
然後他念了一段法语,出自广岛之恋的着名台词。
Jeterencontre,jemesouviensdetoi.
Cettevilleétaitfaiteàlatailledel\'amour.
Tuétaisfaitàlatailledemoncorpmême.
我认识你,我记得你。
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
你天生就适合我的身体。
「只有法国人才能把这种话像转开水龙头一样自动流出来。」瑞克笑着摇摇头,停了一下,「我想,我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也染上多愁善感的坏习惯了。」
「法国人的阴谋。」
「没错,法国人和他们这座义大利公园的阴谋。不用那麽多恐攻,这里已经很适合恋爱了。」
就在此时,从卢森堡宫的方向出现一个人影,一看到这边这两人就愣了下。
「哎呀,你们两个见过了?」乔艾尔说,看看瑞克,又看看艾德温,法国与义大利混血儿的闪亮棕发在漫天黄叶的景象里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