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档期,戴珊沫没有挑正火热的英雄片,反而买了两张家庭喜剧的票。

没事先规划,在热门时段所购买到的票位置并不好。等到两人压着时间匆匆进到播放厅,比对票上号码找到的座椅,是在倒数几排的角落,又斜又远。

在灯光关闭前坐下,两人一路上都没松开的手摆在中间,在空调房中成为最温暖的存在。

电影上映前的噱头就是搞笑轻松,片中男主角与他儿子互动的桥段,让厅内不时响起笑声,戴珊沫却觉得手上传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大。

属於曾杰的大掌紧包住她娇小的手,到最後十指相扣,连一点缝隙都不想留。

她能听见他随着观众一同发出的笑声。低沉、沙哑还有着诡异的迟缓。

电影院内灯光微弱,她却在朦胧之中,隐约窥探到他脸庞上,不知何时起,藉由黑暗肆意蜿蜒的泪。

「曾杰,电影好看吗?」

「……好看。笑到我都流眼泪了。」

她看着他抬起空着的手,摸摸索索,彷若懵懂无知的贴上脸,覆着满面的湿润。

就在这时,电影厅内又忽然响起笑声,落在她眼角余光的,是男主角在雪地上打滚,大喊救命的场景。

可晃眼现实,却是曾杰用指甲硬生生在脸颊刮出道红印,悄然无声弹开脸上的湿意。

相较於男主角跌在雪上,哗啦啦带倒一片物品的轰轰烈烈,曾杰的眼泪太过轻巧,被拨开,甚至是撞碎在地上的动静,都细微到让人无法察觉。

等到泪痕风乾,便不留下任何证据,就像是他从来没有在黑暗中,哭哭笑笑,难以控制过。

最後电影演了什麽,戴珊沫事後回想,多是模糊茫然……但青年像是被洗过的眼眸,映着电影白光晶亮闪烁的画面,却无比清晰。

那天回家,戴珊沫才刚爬上床,就毫无预警地迎来曾杰第二通主动打来的电话。

仍旧是以沉默当作开场白,她拿着手机,不同於第一回的慌乱,而是把自己埋在床上,在柔软之中等待。

磨出来似的,隔着话筒,曾杰的声音一顿一顿,像是杂讯太多。

「珊沫,我真的是很卑鄙的人……但是,我现在忽然觉得很冷。」这是个陈述句,没有要让戴珊沫否认,甚至是争论的打算。

她自然没接话,只是往後一躺,视线落在天花板上的灯泡,眼前花开一片,尽是白茫。

「三个月後,我就要出国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问你,愿意当我女友,陪在我身边吗?」他问。

闻言,戴珊沫闭起眼,眼角边被强光照出,没夹稳的生理性泪水,顺势滑落。

「好呀。」她回。

话音薄弱到,曾杰呼吸再重一分,就会听不清对方从话筒传来的细微回应。

任何事加上了期限,都会忽然变得珍稀。

从前日子得过且过,戴珊沫现在每天都睡不好,特意订了个早起的闹钟,却都在响起前就睁开眼,枯等着铃声出现那刻。

早上八点,那是曾杰习惯固定时间晨跑,回到家的时间。

早一分晚一点,或许到他家不是扰人睡眠就是扑空,都不是戴珊沫想要的。

考到驾照後多用机车代步,戴珊沫简单梳洗打扮,抓着八点半的时间出门,先到附近的早餐店包了豆浆包子,才拐往曾杰家。

从那天後就没交还过钥匙,拎着热腾腾的食物,戴珊沫熟门熟路的开锁,进屋後才在餐桌放下手上东西,房子主人就一身清爽家居服,显然刚沐浴完,用毛巾擦拭半乾头发,踩着拖鞋走来。

「好香。」懒懒地把头靠在戴珊沫肩膀上,曾杰浓黑的眉头皱着,却与情绪无关,只是习惯使然,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接近。

早看惯曾杰这模样,戴珊沫完全没有肩上靠着凶神恶煞的自觉,反而笑了起来,张罗着让他吃早餐。

「刚买的,这家豆浆很有名,我还排了队才买到。」

「是吗?闻起来也只是普通的豆浆呀。」漫不经心地说,他把吸管放进嘴里,吸了几下,还是一样的风凉话,「以後不要浪费时间去排队,吃起来和路边摊没差多少。」

「还嫌就不要喝呀。」她想抢回豆浆,被他轻易闪过,手上捏着包子就往沙发走。

「我就喜欢吃路边摊,喝这个正好。」说着,曾杰直接喝了一大口,用行动证明自己没说谎。

简直在耍人!戴珊沫气恼地举起沙发抱枕,扔掷的动作在看到他脸上无法遮掩的疲惫时,又停了下来,怎样都下不去手。

对着她虚张声势的动作无赖一笑,曾杰咬着包子,伸手在沙发一拍,没有说话,戴珊沫却读懂了。

抿起嘴,她有些憋屈,还是忍不住迈开脚步,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

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变成这样的?

戴珊沫想了很久,最先回忆起的,竟是从前少年的他,站在大街口朝她伸手,问了句:「你要吗?」的场景。

没有踌躇犹豫的余地,只有行动与否的选项,清楚表明着,她不要便是错过,机会仅此而已。

曾杰的问句,和他的行事作风雷同,就像根笔直的线条,即便转折,也没保留任何圆滑,只是蛮横的直角,找不到分毫缓冲,尖锐逼人。

犹豫想像放在曾杰身上,只有浅浅的阴影,太过单薄无力,根本拦不住他。

这样的人太过张扬,太过胡闹——才能让她为了追上他,必须学会奋不顾身,从单纯的想要,变成我要。

三个月也无所谓。她要,当最接近刺蝟腹部的哪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