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吧!一如寻常夫妻深情,在此後之余生里。

萨尔兹堡-音乐神童阿玛迪斯.莫札特的故乡。

弗兰索瓦随同罗杰林.薛尔斯先生於演出前两周即来到此地,由於须动用到当地管弦乐团,因此两名独奏家必须提早过来安排搭配排练时间。表演程期为三天,第一晚是弗兰索瓦配合薛尔斯先生演出莫札特小提琴奏鸣曲集选;第二晚是薛尔斯先生单独与管弦乐团合作莫札特的小提琴协奏曲集选;最後一晚则为弗兰索瓦搭配管弦乐团演出莫札特的第廿一号及廿四号钢琴协奏曲。

弗兰索瓦按出道以来的一贯习性,凡其音乐会海报及报章文宣一律不刊登照片,希望爱乐者不是出於观看艺术品的心态来聆赏演奏会。他的突出美貌,让某些道貌岸然的乐评家对於他的音乐十分不以为然,甚或有所恶意批评。长年遭受这类不公平论评,弗兰索瓦早已练就一套对应方式,即视若无睹,听如罔闻。其精湛艺术造诣,以及不世出之灵秀气质,偏爱他的乐迷经常为之招来新听众,因此他的演奏会通常叫好叫座,即令偶或负面评价出现报章乐评专栏,也丝毫难减其受爱戴程度。

萨尔兹堡之行所获成功,如初之预料。

连续三天的票券於售票前三天即售罄,而且观众反应热烈。为服务向隅乐迷,并表达感谢之意,两独奏家回应请求,决定第四晚加演一场;除了莫札特作品外,尚安排其他作曲家的音乐小品,有奏鸣曲型式搭和,亦有独奏型式,供乐迷监赏。所幸,两名演奏家的音乐涵养深厚且训练有素,应付起临时加演场次游刃有余。

此行除爱乐者之拥戴外,另一让弗兰索瓦倍加惊喜感动的是伍德兹家人特意前来观赏表演的行动。这当然是伍德兹家族为了顺便探视成员的缘故。另则是哈洛德已经开始接受音乐教育,爱德华便计画带领孩子们前往音乐之都观访,当伍德兹夫人知悉爱子的行程目的,又得知富尔顿正要前往当地公演,出於教育晚辈心理而建议大夥一起转往奥地利去观览音乐大师们的故居。让孙儿辈能够亲身阅历各个大师生平及家居生活,顺便到萨尔兹堡欣赏富尔顿先生的音乐表演。亨利亦同样欣喜於这可藉以会见多年老友并且将交换彼此心中感思的难得机会。

伍德兹家人欣赏的是加演场次,因为到达的迟。光是这一家族,便占掉观众席上十多个座位。由於教养良好,大小朋友们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音乐。

两首安可曲後,音乐会终告闭幕。班从後台将一枝系有水蓝缎带的新红蔷薇抛向弗兰索瓦跟前。弗兰索瓦拾起那枝独特水蓝缎带红蔷薇,将之高举,观众席立刻传来潮涌般的掌声,瞬间将他涨上云端,怦然眩目如梦似幻。

事後,伍德兹家人来到後台探望的温情之举,直令弗兰索瓦动容不已。其中,一双闪烁真挚专注辉泽的眼睛,探入弗兰索瓦的心坎儿里,那是双年轻人的漂亮黑眸子,可惜不太记得那年轻人的名字,只晓得是亨利的长子。印象所及,那青年也曾用那样的热切眼光注视着自己,是在亚述神兽拉马苏高浮雕下方,班介绍侄子兄妹之当刻,那双美眸多少在心池里扬起浅浅涟漪。

大夥儿亲切寒暄问候。薛尔斯先生向伍德兹家属问起小梅兰妮的年龄并逗乐之,孩子的父亲礼貌地答覆之;次一辈的伍德兹太太谈起小女孩的种种趣事。奈特利先生与老伍德兹夫妇头一遭见面,两位夫人捐弃前嫌地聊起彼此的儿子。

为感谢伍德兹家人兼程来赏之情意,奈特利夫妇特地差人多备桌位,邀请伍德兹家成人一道共进餐宴。基此,身为长孙的蓝伯特於是担负起护送弟妹们的职责,返回旅馆休息去。

回程中,对富尔顿叔叔留有印象的女孩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对於叔叔的不稍改变均稀叹连连。拥有父母双方优良基因的俊秀青年蓝伯特则静听妹妹们的谈话,心里也对富尔顿先生的出世气质及美貌存有特殊好感。蓝伯特现今承袭父祖辈长子传统,就读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法律学系,为二年级生,功课顶尖;由於身家背景良好且相貌堂堂,甚同班哲明叔叔一般长手长脚,多少镇上好人家及学校友人争相将家中闺女介绍给他认识,然质性稳和的他虽心有所动,却仍保持一贯谦谦君子风度。从由博物馆神兽下第一眼望见富尔顿先生起,心下生起的莫名好感,已让蓝伯特设定好未来新娘的形象范本,虽未至迷恋程度,也禁不住地拿眼细详那精致脱俗的净美容颜。日昔偶像今再见,心内忍不住要赞叹再三。

伍德兹夫妇对於么子与富尔顿先生的伴侣关系,虽心存疙瘩,但在这般场合里,究竟不好表现出来。亨利一反常态地占据本该是弟弟的位置,还同薛尔斯先生讨教运弓技法问题而相谈愉快。

一经欢兴谈天之後,弗兰索瓦突然心血来潮提议「好希望现在就南下义大利,要先经过维洛纳城再前往威尼斯。」说时,眼里闪烁着热切光芒。

「嗯!这是非常好的提议,我举双手赞成。」班马上附和。

「那我们将住哪里?」亨利立刻点出现实问题所在。

「还不简单,只要你们愿意,我们就可以弄到舒适的高级旅馆。」奈特利夫人拍胸脯保证。

廿四小时之後,一行人已经舒适地住进维洛纳当地一间高级饭店。

翌日,这行人便在这座拥有欧陆三大竞技场之一,也仿建一座希腊半圆形剧场的维洛纳城,莎翁『罗密欧与茱丽叶』剧情背景现场谈天说典故了,年轻女孩听得津津有味哩。正在当地,他们巧遇已另为人妇的米娜.奥维尔女士一家人,班的次子加斯东与女儿玛莉安不知不觉间都长成俏龄俊美的少年少女了。奥维尔夫妇又另外生育三名子女,最大的只有十来岁,长相也相当可亲讨喜。奥维尔女士亲切地问候旧时恋人,让长子和长女再一次认亲爸爸。当她看着那对外观依然年轻美丽的同性伴侣,心底难免惆怅,曾经也是这三人,就在伦敦城一座音乐厅後台,伍德兹先生当众宣布喜讯,她差点成为幸福新娘。只是光阴荏苒,人事全非,此次再重逢,她已为他人妻,而他们仍守在一起。富尔顿先生姣容如旧,时光在他身上静止了,他是幸运之星,天之骄子,人间所有的美好尽聚其身,让人妒羡交参哪。伍德兹夫妇亦是久未见孙儿女了,对孙儿女的美貌也赞不绝口。伍德兹夫人温厚地同奥维尔女士交谈,言语中免不了惋惜之意,当初可是很赞成爱子与之合婚的,可叹天不从人愿,爱子的固执白白使大好姻缘溜去。如今,各已成家,是没甚麽好说的了。

晚间,人各散去时分,这对伴侣也回到房间歇憩了。奥维尔女士不意外地成为两人的话题。

「奥维尔女士幸福得都发福了。」弗兰索瓦首先提起那位幸福妇人。

「是啊!哪像你,一点肉都生不出来,永远只是一把骨头。」

「怎样?後悔了吧!肉肉的女性不去讨来做老婆,偏拣个乾巴巴的男人,唉!真不知你在想甚麽。」弗兰索瓦挖苦道。

「乾巴巴,不至於吧!你的体态完美极了,连宝贝也同你的身形比例搭配得好极啦!」

「你真爱说笑。」

「不肉没关系,大不了没得捏搓。」

「你又来了,老是讲些令人脸红的事。」

「别害臊,又不是第一次。」

「真想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如果你会缝衣服,我就任凭你处置。」

「你真可恶!打你喔!」弗兰索瓦捶了对方几下。

「多谢你帮我搥背哩,舒服喔。」

「你的孩子各个都是俊男美女,很骄傲吧!」

「多谢夸奖。」

弗兰索瓦梳过头发,磋好了指甲,坐回床上准备休息。

两人躺了一会儿,尚无睡意。

「你过去曾经交过许多女友,说说看,你对哪个印象最深切。」弗兰索瓦欠起身支着颈项好奇问。

班抽了一下嘴角,思考了会儿。

「兰斯顿小姐?奥维尔女士?还是其他?」

「不知道,我想不出来。」尽管嘴里如是说,班心里想的其实是那个死去许久的葛兰特夫人,这名女士无疑是心中最留恋的女人。

「是麽?」弗兰索瓦扬起语尾,似乎不太相信「我怎麽觉得你心里有事。」

班呼长息「真的没有。」还是否认。

「你还是在想兰斯顿小姐吧?」弗兰索瓦坐起来「你究竟想隐瞒甚麽?」

「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班不欲意把葛兰特夫人牵扯出来,以免引起雷恩更强烈的妒意。

「你正在後悔没有回去找她,对吧?」弗兰索瓦忸了起来。

班闻言不禁火大地跳起来「如果我回去找她,今天不会在这里!」

「那你为何不去找她,我可没有拖住你。」弗兰索瓦只手抓紧被子「我根本不稀罕你!」口气不寻常地冲撞。

「我确实曾去找过她,就在奈特利生日宴的那夜,但她的门房说屋里有别人。」班也生气了「如果当时她一个人在家,我就不会回头要你了。」

弗兰索瓦错愕地看着眼前男人,忽然觉得不认识他了,那几句话恰如一记拳头敲醒了脑袋,更似一只冰凉的手揪住心脏。

转眼望向爱侣木然失焦的眼神,班立刻为方才脱口而出的浑话感到後悔「抱歉,失言了。」

弗兰索瓦身子往後挪移,全身不自觉地颤擞着,由於未注意床缘,差点跌下去,所幸班紧急伸手捉住了他。弗兰索瓦稳住身子,狠狠地甩开那只大手。大受冲击的他脑中一片空白,低垂脸面站起身来伫立床边,颤抖的嘴唇无意识地张阖。

班担忧起来「你还好吧!」膝行上前,伸出双手,想去拥抱对方。

「走开!」弗兰索瓦双手抱头,闪开去「走开!」

「那些话是我乱掰的,你别相信。」班懊恼着。

弗兰索瓦丧失听觉般地,对方的话充耳不闻,不断後退行。

「你别这样,我的心都纠起来了。」班下床一个箭步地上前一把捉住对方的双腕「那些都是胡说八道的,不要当真。」

「你骗人!」弗兰索瓦听不进去了「骗人…」挣扎地想脱出对方握紧的手「走开!你走开!不要再哄骗我了!我不是三岁小孩。」双腿一软,几乎跪地,旋为对方拥入怀里「走啊!我不会拦你…」双臂奋力将对方一推,整个人跌落地面,埋脸痛哭起来「不要理我~」

「不要这样,我是故意气你的,千万别信以为真。」班俯在对方身上,不断抚摸那个因哭泣而发颤的躯体「我爱你啊!是真的。」

「走开,走开…」弗兰索瓦喃喃语,然後似乎想起甚麽,欠起身神色呆滞地拿眼四处流盼。班紧张地握着他的手,看他要做甚麽。最後那目光落在那男人脸上,茫然地,泪涟涟的脸,半无心思,只是无言地看着那张越来越陌生的面孔。

「你累了,我们去睡吧!」班温柔地抚摸心爱的人颅发。

弗兰索瓦垂下脸眼,神态颓丧地坐在那儿,犹自哽咽。

「我认错,向你认错,我不该讲那句该死的话。那绝不是真的,请相信我。」班轻轻拢整爱人凌乱了的发丝。

弗兰索瓦仍然维持同样姿态坐着不动,沉浸在自我悲怜的世界里,对方所有的抚慰言行彷佛与他不相涉。班刚才的赌气发泄言辞正好击中要害,由来已久的不安全感再度兜住他。

「我们去睡吧,很晚了。」班将爱侣捧抱起来「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

弗兰索瓦木娃娃似地被摆进柔软舒适的床铺里,满脸泪痕立刻就被擦乾净了。一股悦人的甜香开始漂浮在四周,太阳穴上也被擦上香香的舒缓香氛膏,四围宁谧,不多久就沉入梦乡了。

月儿西下低垂,一线月光透进屋内,曳洒於地。季夏之夜,晚风徐徐,流满室内,稍稍驱散了些许白昼燠热。

隔日早,弗兰索瓦显得无精打采,所有亲朋好友都注意到了。

机敏的奈特利夫人一下子就猜出那两人昨夜吵架了,导火线肯定是奥维尔夫人。为此,将班哲明叫到一边去,希望套些啥事。当两人正要走向另一边之时,注意到弗兰索瓦也走到伍德兹家人那方,然後听到他对他们说话「恕我冒昧徵询各位长辈先进,」暂停一会儿,似乎思虑着甚麽「您们介意出身低微的女性成为家人麽?」

想当然耳,伍德兹家人的面部表情会是多麽的意外与怔愕。只有爱德华知道他在讲甚麽。

班闻言,立即转身回来将弗兰索瓦拉到另一边去,心情大大不爽「你究竟是在想啥?讲话不必用脑袋麽?你凭甚麽安排我的未来?」劈头就斥责一顿。

弗兰索瓦咬着牙根倔强地盯着地面看,一句话也不说。

「好,想知道我心里想着谁人,是不?」班低着嗓子说「那人不是兰斯顿小姐,而是一个死去很久的女人。」凝心注视爱侣的表情「泰丽莎.葛兰特夫人。」

弗兰索瓦仍旧蹙紧眉头,情绪低落,不管对方说人的是谁,都感到痛苦。

「现在,你满意了吧!」班捏了下唇一下「一个死去的女人又能怎样,你为何如此在意?」喷长息,低语「我爱你,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放弃了。」弗兰索瓦咽了息气「我认输。这一次就当作是我们最末的共游,回程时,你收拾好行李,随你的家人回去。」语毕,转身要走。

班捉住对方的臂弯「我不同意,绝不放你走。」

弗兰索瓦想抽回手臂,但未能如愿。

班见两人之间的结可能一时无法打开,只好对众亲友道歉「对不起,我们可能得失陪一段时间,你们先去逛吧!我们会去找你们的。」说完便拖着雷恩离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流露出怪异与不解,年轻一辈的青少年男女脑内问号更多。

两人回到旅馆房间内继续方才中断的对话。

「你到底是怎麽了?为何一直绕着那个话题打转,还越想越离谱。」班劈头即问。

弗兰索瓦仍然闷不吭声,仅是瞅着地板瞧。

「你是忌妒她们?还是害怕?」班摇摇头,对此感到可笑「一个妓女跟一个死人?唉~我真服了你。」

「你何不去另寻替代人物,如果你心里对那个死去的女人念念不忘。」

「你又在讲我听不懂的话了。」

「别装蒜。」

「真受不了你。」班只手捂面说「你甚麽时候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弗兰索瓦耳根涨红一阵,嘴儿嘟了起来。

「我的大公子,拜托你别再闹了,好麽?」

弗兰索瓦仍不服气地拄在那里不动。

班叹了口气,然後露出颇有嘲弄意味的微笑「说说看,你如何认定我对那位夫人念念不忘,你的根据是甚麽?」

「你不必否认所思所想。」

「我否认?为甚麽?」班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我实在很好奇你怎会生有那种奇怪想法。」

弗兰索瓦接不下去了,很困窘。

「你对自己完全不确定的事生气,不觉得很蠢麽?」

弗兰索瓦又脸红了。

「如果你昨夜没有无聊地提问那句话,我也不会没事去想到那女人。但你就是问起这个问题,我脑里当然会浮现那女人的影像,这是很正常的。可是你却偏掉你的心思,还一直逼问我。」班叹口气「自己回想一下,你讲了甚麽话吧!那句话让我很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恼怒。当然,我没有好好压抑怒气,同样有错。」

弗兰索瓦还是低头不语,思绪游回昨夜的对话场景。

「好啦,现在你还想说甚麽?」

弗兰索瓦无法完整拼凑昨夜的对话情节,因而不太能确认激怒对方的是哪句话。

「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还有甚麽疑问?」

「那个女人对你很重要,是不?」

「重要?」班眉心纠了一下「该怎样讲?」吊了吊眼,又抓起头发,想着应该怎样表达,才不会挑痛对方的神经腺「就那时期的情况,当然是重要的。母亲见不得,又赌气不要再想你,生活过得乱七八糟。那样一个艳魅女子,浑身散发性诱惑气息,蓦然出现在万般皆灰的惨澹生命中,对当时年轻气盛又心灵孤独的我,当然具有莫大吸引力。」双手一摊「就这麽样,」挑挑眉「只是种非常时期的感情状况。」呼长息,唇角泛起一笑「直到那次看见你那双晶莹清亮的翠色美眸眨呀眨地望着我,立刻又拜倒在你足下了。」

弗兰索瓦脸儿泛起一阵红悱,却故意装出不相信的样子。

「看着你现在跟我闹别扭的模样,不由得想到那女人自栽前也是这般地胡闹,为了我跟别人夜度的事扰嚷不休,最後真的以死相应。」谈着谈着,脸色黯了下来,心下颇有怨叹。垂眸静一晃,後抬眼望爱侣「你不会那麽蠢,对吧!」

弗兰索瓦不情不愿地瞟对方一眼,又继续看着地面。

「我最後能做的就是为她洒些眼泪,而也只能这样了。」

弗兰索瓦抽了一下唇角,心里思转起其它的事。

「你也看过那女人的,只是印象不深而已。」班又说。

弗兰索瓦亮了亮眼睛,注意力又聚焦起来,思绪飘入记忆囊里搜寻相关人影。应是那名称呼班为小恶魔,曾在巴涅尔宅邸作客过几次的高窕艳丽女子,事至如今确实印象稀疏了。

「如果你当初不去听信我母亲的话,又一次地弃我而去,我也不会回头去找她,而她更不会无聊到想不开了。」

弗兰索瓦瞧了一眼对方,蹙起眉头,心里嘀咕起来。

「总之,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实在没必要去为她们争吵,很蠢耶!」

弗兰索瓦意识到自己再度败阵下来,心下感到无可奈何。

「他们可能走远了,我们最好现在就过去找他们。」班走过来欲执起爱侣的手。

「我想分手,」弗兰索瓦再度意志强硬起来「不想再耗下去了。」捧头说道。

「理由是甚麽?」班冷静地问。

「没有理由。」弗兰索瓦左移一步,想闪避对方。

「门都没有。」

「不要再为难我了。」弗兰索瓦怒目訾视对方。

「你这就不是为难我?」班自制地说,然後握住爱侣的手「走吧!」不由分说拉着就走。

「我还没说完!」弗兰索瓦急叫道。

「我们边走边谈,不然就赶不上他们了。」班毫不松劲地牵着爱侣走出房间。

「你对她们不公平,她们一定比我更爱你。」

「我很现实,无法继续跟个老女人厮混,也不想娶个妓女当老婆。」

「你的用词真毒辣,心肠坏透了。」

「不过是实话实说,她们真的都是有妻室的男人们在外发泄的对象。葛兰特夫人搞乱伦,又气死名不符实的夫婿,还偷女友们的老公;兰斯顿小姐则勾引有身家背景的男人,我们在伦敦城的朋友中有几人就背着妻子跟她玩性游戏。」

「你怎麽可以这样说她们,竟把她们形容成女妖的样子。」

「我美丽的天使,你真的纯洁到不忍心批评别人,即使她们行败德之事。」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将人家把玩於指掌上,最後弃之如敝屣。」

「她们的命运,一方面是自己造就的,一方面还可归责於你。若非你老是丢下我不管,让我随便寻求发泄对象,她们现今的命运可能大大不同。」

「你又在推卸责任了。」

「我可爱的天使,你不也在推卸责任麽?」

「你真讨厌!」

「我亲爱的天使,多亏有你,我才不至於沉沦到灭顶的地步。在我内心,真的非常感激你。」

弗兰索瓦双眸瞬间亮起来,不禁转眼望爱人,不知该再说些甚麽。

「也许你无法体会亮丽外表所覆盖住的一颗寂寞的心,而罪恶通常是经由这样的心,去荼毒周遭弱势人物。」班淡淡一笑「由衷感谢你的宽容大量,你不曾弃嫌我污秽的过去,让我得以重新面对自己。」笑意更深了「你是我的心灵导师与归属感之所在,请你不要再菲薄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了。」

弗兰索瓦此刻的美丽脸庞闪出红光,心上浮逸起暖流。前方乌云倏忽拨开了,金灿阳光放射而出,斯时此刻,脚步不自觉地轻盈起来,似乎就要飞了上去。

於维洛纳的停留游历之後,一行人动身前往威尼斯。

由於整个义大利的经济状况尚未恢复到先前的水准,女王般地威尼斯因此少了许多往来处处的观光客。只是水都景致美妙依旧,荡荡漾漾的流水微波及船歌仍然引人无限遐思。

自从一行人相偕游览,班便与好哥儿爱德华、嫂子莉蒂雅及侄子蓝伯特形成四人行,往往聚处游走街头巷尾、浮舟渠道,因为弗兰索瓦意外地被亨利占走了。尽管亨利曾为了母亲以及高度道德感的缘故而疏远这位故友,时光流移却渐渐地冲淡对他的嫌隙,而此次难得共同出游,彼此也相谈甚欢。弗兰索瓦有感亨利较诸过去更加有自信,摆脱掉其弟的巨大阴影之後,谈吐上流露出的自信心让人刮目相看。

奈特利夫人与伍德兹夫人并肩闲话家常,遥谈往日趣事;奈特利夫人对於班哲明童少时期的种种惊世骇俗搞怪事很感兴趣,听着也感到好笑,想着曾是那麽样调皮捣蛋的孩子竟可以被弗兰索瓦给驯得服服贴贴,弗兰索瓦的影响力当然可见一般。奈特利先生与伍德兹先生则较无话可搭,除了谈论历史建筑及相关典故外,他们之间交集甚少,因此显得沉默。

一日,那对情侣自早餐时间後即不见人影。爱德华虽落了单,却毫无愠色,因为好哥儿早已私下告知此事,面对其他成员的问话则三缄其口。侄儿蓝伯特捉住机会晃到叔叔身边,开始套起关於富尔顿先生的总总;其於富尔顿先生个人特质的好奇心,引来叔叔的挖苦言辞「年轻人,难不成你也喜欢上富尔顿先生啦!他的年龄足足有你的两倍大,而你对他的好奇心也太重了。」这话教年轻人面红耳赤着一阵。

「说也奇怪,雷恩哈特这样一个小身型又姿容稀罕的美男子,总会吸引到你们这类高头大马的男人。我实在想不通这是什麽道理?!」爱德华继续说「你知道,你那个班哲明叔叔,明明可与女性建立正常两性关系,偏偏尽往雷恩哈特那儿钻,怎麽也劝不回来,你奶奶为此事极为敏感。」说着,拍拍侄儿的肩头「你还是去找个娴淑闺秀疼爱吧!别再为你奶奶添事了。」

蓝伯特的满腹冲冲兴致碰上了一鼻子灰,想着也无趣,索性憋进心里,日後再研究。

至於那对情侣,此时隐身於一座整修中的十六世纪中型教堂里谈心。避开其他人,只为下午叹息桥之行。

教堂的修缮工人休假未上工,里头空无一人。两人延着临时搭建的棚楼板间鹰架梯上爬至最顶层,来到拱形玻璃窗旁欣赏底下来来去去的船只。

「真是奇妙啊!一恍间,第一次偕游威尼斯迄今已然卅年。」弗兰索瓦慨叹道。

班笑了笑,有感而纾「水都外观依旧,河渠水洋依旧,潮味依旧,光阴之於这座古老水上城市似乎毫无意义。」伸手轻抚情人香腮「我们却变了,随时移转,昔年浏海覆额的少年郎,业已中年身。」顿然喟息「时光流移如此迅速,看样子,晚境是不远了。」对爱人笑一笑。

弗兰索瓦斜倚窗棂,依然润泽粉雪的脸容上浮起一抹谜离淡雅如达文西笔下岩间圣母中天使的神秘微笑。

「执子之手,共子白首。」班握住爱人的手,爱昵注视对方的低垂双眸。

弗兰索瓦谜样笑意更深了,仍然沉静无语。

良久一段时间里,整座教堂寂无声响。

弗兰索瓦变换姿势「老实说,我对你的信心遭受了很大伤害。」暂停一幌,喟息气「你知道我在说甚麽。」信手将垂在肩上的头发往後拨「实在太多次了,」摇头叹息「即使你一再诉说爱我的心意,我却无法不去想起你一再出轨的过往纪录。你的万人迷特质,确实造成我很大的心理压力哩。」

班看着弗兰索瓦,摇头微微抽起一笑。

又是一阵静默。

「我爱你,且不论这些年发生过甚麽事,我的感情不曾改变过,我的心总是向着你。」班仰头望向天空「我可以理解你的疑惧,但不会因此放弃欲与你共度白首的心念。」

弗兰索瓦又浮起同样的谜样微笑。

「你又在笑我了。」班轻捏一记爱人的粉腮。

「世事多变化呢!」弗兰索瓦微微地缩下身子「谁晓得下一刻会发生甚麽事。」

望了爱侣一眼,班挑了眉头「你知道麽?无论你如何看待我这个人与我那不名誉的过去,在我心目中,你是一直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更是我的灵魂伴侣,姑且不论你曾否离开过我的生活。在见得你的第一眼,便已真确地捉住此一感觉。」直挺背腰「因此,不管你人置於何处,我的心神尽绕你身。不论我人在哪,你的幻影伴随身侧。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你的呼息,甚至你那特殊的体香。」轻声微笑「之於他人,是神话也好,真实也罢,我爱你,一生不变。」

弗兰索瓦深长地吸了息气,转过身默然无语地凝神望至爱。爱人之肺腑言语缱绻低回於心灵底地,蕴味无穷。

「至於过去之事,我不想提起。更讨厌你来翻我的旧帐,那样做对於我俩的关系不会有好处。」班说话时,神色是罕见的严肃,让弗兰索瓦印象深刻。

「我爱你。」班重申心意「这句话即使对你说上千万遍也不会感到厌倦。」泛起温柔笑意地伸手将垂披爱人胸口的两波长发朝其肩後拨去,以中、食二指背轻轻摩挲其红润凝香腮颊。

弗兰索瓦为爱侣那挚情一席言深受感动,投入其怀,享受恬静的温存时刻。

「之於我,每个清晨时分,睁启眼睛便能望见你,就是天底下最幸福最美好之事。」班抚摸爱侣微笑道。

弗兰索瓦抬眼看着爱人,那双晶溜溜的美目眨呀眨的。

「老实告诉我,你幸福麽?」

弗兰索瓦笑出声来,然後卖关子似地神秘抿唇微笑着。

「吊我喔!」

「我觉得…很.幸.福,」弗兰索瓦又笑了「每个与你共同度过的日子,每个你为我描绘眉形,涂抹面霜唇膏的日子,都是最幸福最快乐最享受的时光。」

凝眸注视所爱,一时感入心怀,半晌才启唇「很高兴你这样说。」班紧搂住怀内人「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吻其额角。

忽来一声声动听的船歌,由远而近,一叶『贡都拉』缓缓滑过眼下,舟上一对情侣依偎彼此,热情的船夫正在为那恋侣俩献唱。楼上两人探之相视笑。

人声渐渐寂沉下来。斯时此刻,日阳已然爬上天顶,持续散发其光热,蒸熏得河渠异味四溢於受风拂吹流动的空气中。两人凭窗外望前方连贯绵续之檐际线,各有所思。

「卅年前,曾期盼我俩能够永远在一起。」班说话了,唇角抽起一笑「卅年时光飞逝去了,我的心念依旧不变。」看着爱侣的眼睛「我还是想要和你一同渡过今後的每一个日子,」眯起笑意深深的双眼,低语呢喃「无论好或不好,只想和你在一起。」

气氛沉淀,两人凝眸相对,深深望进对方瞳眸无尽处。一个深深长长的爱吻连结了两人内心底处之永恒企望,在周遭圣徒圣壁画及窗外天光的见证下,一个终老不渝的人间爱恋终於完满了。

静止的时光里,满载浓情爱意的小舟悠悠荡荡於呢喃河水上,静谧周遭和着楫桨摇摆声,天光依旧透亮,日阳已然西堕。浮泊叹息桥下,静候夕钟遥响。瞬间,时空整个倒流了,回到威尼斯记忆的初始,熟悉的飞霞情景,熟悉的夕日响钟,熟悉的甜柔温存。忘怀一切,在水都的夏末黄昏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