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再一次 — (10) 任性的要求
佳颖看了一眼是廷皓的来电，她不安的滑开手机。
「佳颖，我晚上临时有事，不能陪你去妇产科了，改天去，好不好？」廷皓的口气如往常一样，稀松平常。
「喔，你有什麽事？」佳颖压低声音，一颗本来高高举起，期待的心，一眼瞬间，落到深沉的谷底，低沉的悲鸣。
「德国来的代理商，跟我们讨论代理的事情，老板要我一起去吃饭。」廷皓如实的说着。
「喔！」佳颖赌气只淡淡说了一个字，却不肯挂电话。
「佳颖，明天我一定陪你去，好吗？」廷皓的口气转为软调。
「不用了！」佳颖忿忿的挂上电话，满鼻腔的酸，往上一窜，眼眶一热，眼泪就要落下。
她深吸一口气，硬是把眼泪吞回肚里，强忍住的泪水，呛得她狂咳了起来，办公室的同事们纷纷投来关怀的眼神，佳颖抓起包包，掩住嘴，假装要吐的模样，一路逃出了办公室。
奔逃至街口，佳颖停住脚步，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她摀住心口，忍住恶心的感觉，茫然的望着一路上的车水马龙，心头却是空空的没了主意。
终究，廷皓还是失约了，而且不仅仅失约而已，更是伤了她的心。为什麽，连去妇产科检查这样的事情，廷皓都没有办法陪她，难道她和孩子不重要吗？难道客户比她和孩子更重要，应酬比她和孩子更重要？
她当然知道，妇产科哪一天都可以去？但她就是想要今天去确认，不行吗？为什麽连这一点点要求，都不能为她办到？就算她是任性，难道她不能任性吗？难道怀了孩子的她，不能有一点点任性的要求吗？
佳颖茫茫然的走了一小段路，便毅然的决定，人生不需要被任何人牵绊，也不需要等待任何人，她可以自己去。
佳颖挑了离家比较近的稍有规模的公立医院，挂了号，坐在候诊区等待看诊，这是她第一次来妇产科，略带不安的东瞧瞧西看看，由於是夜诊，候诊室三三两两的坐了几位大腹便便的孕妇，每个孕妇身边几乎都有老公守护，有的老公百无聊赖的滑手机，有的则是闭上眼睛假寐。虽然先生们的脸上都写着无聊至极，但是，那又怎样，好歹他们都陪着老婆来了！而自己呢？一个年轻女孩只身在这里枯坐着，看起来是不是像极了未婚妈妈？佳颖想到这，不禁苦笑。
半个小时後，终於轮到佳颖了。医生问了她的状况，便要她先验尿，佳颖发着抖，把盛了尿液的杯子放在检查处，心脏像打鼓似的蹦蹦蹦乱跳，她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好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如果是昨天买的验孕棒出差错了，怎麽办？又如果她是真的怀孕，岂不是更可怕？又惊又疑，又喜又惧的情绪，一直在她的心头错综复杂着。
「向小姐！你怀孕了！」护士小姐拿着检查报告，宣告的口气很温和，但是听到佳颖耳里却是一凛。
果然，事实就是如此，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空洞的被护士领进内诊间，里头有一张白刷刷的床，旁边有着一些仪器，护士拉起四周的帘子，要她脱下底裤，躺着。
佳颖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
「你都要生小娃娃了，还害羞？快点，医生要内诊。」护士催着要她加快动作。
内诊？那又是什麽？年轻的佳颖不敢问，只能依言动作，乖乖的躺在床上，护士帮她盖上一条薄被，静静地等待医生进来。
内诊的感觉不太好，佳颖不懂，医生这样的触诊，对於孕妇妈妈来说应该不是太好的经验，难道每个孕妇都必须接受内诊吗？佳颖忍住心中的不安，默默忍耐着。终於听到医生说一切都很好的时候，她一颗忐忑的心才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喜悦。
该向谁诉说这内心的喜悦？该跟谁分享这份喜讯？离开医院之後，佳颖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她的喜悦在胸口扑通扑通跳着，她就要有一个宝宝了，她就要当妈妈了，多麽奇妙的一件事情。但是，此时此刻，有谁可以分享呢？
她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回娘家。她想跟自己的妈妈说，她要当妈妈了。
电话接通了，「喂！」佳颖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刘秀妹的声音，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这是一种惯性，无须大脑下达指令。
「妈，我是佳颖。」佳颖笑着想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
「恩，我知道，怎麽了？」刘秀妹的声音，听不出温度。
「妈，我，我怀、孕了！」不知为什麽，佳颖居然紧张到结巴。
「怀孕，是喔，恭喜你耶！」刘秀妹难得的笑了。
「妈，我好紧张喔！」佳颖声音颤抖着，她想说出心里的不安，想寻找一些安慰。
「有什麽好紧张，全世界的人都在生小孩，我都生了5个了，你紧张什麽。」刘秀妹一贯的霸气。
「也是啦！」佳颖扭着电话线，似乎想从母亲这里寻找一丝丝的慰藉。
「第一胎最好生个男的！」刘秀妹突然口气一转。
「还不知道啊！男孩女孩一样好啦！」佳颖笑着。
「生女儿没用啊，像你，给你钱读完大学，还不是就嫁人，工作有没有拿半毛钱回来？大学毕业，还不是照样要帮小孩把屎把尿，我又拿不到你一分五厘。没用啦，养女儿要干嘛？」刘秀妹一贯的抱怨口气。
「妈，我要拿钱回家，是你自己不要的耶！」钱钱钱，怎麽又扯到钱，刘秀妹的眼里，是不是真的只有钱可以衡量一切？
「没用啦，我拿你一点点干嘛？我又不是乞丐。那一点钱，我还没看在眼里，到时被你婆家的老家伙知道了，还说我爱钱哩！我是那种人吗？你自己赚自己存，跟你老公开心过啦，你很幸福，我也不会怪你！」刘秀妹的口气一个劲的酸，佳颖听在耳里，既刺又难受，她不知该做什麽反应，怎麽接话？
「好啦，你怀孕了，是好事，事事样样要小心，自己注意身体。啊，对，家里的家具都不要乱搬喔，还有不要拿剪刀，不要移床铺，知道吗？」
「知道。」除了这两个字，佳颖已经不知道要怎麽回话了。
「好啦，有空回来。」寒暄了几句，刘秀妹挂上电话。
佳颖切断电话，并没有被安慰的感觉，反而又被数落了一顿，虽说早已习惯，心里仍是难受。不过，好歹妈妈还是关心我的啊，还是叫我保重身体，不要乱搬东西啊！不是吗？佳颖知道，对刘秀妹来说，这些关切的话语，已经算是对女儿极致的关怀了，怎还能够强求呢？
佳颖回家前去了婆家一趟，她心想也该把这份喜讯告知婆家。
公婆闻讯自然是大喜，但大喜之後，接踵而至的依旧是老掉牙的剧情。婆婆最关心的仍是廷皓到底去哪里了？为什麽这麽晚还没有回来？
「佳颖啊，你有没有跟廷皓说你怀孕了？怎麽他这麽晚还没回来？」婆婆站在中药店的柜台後面，一脸的忧郁。
「说是跟德国的代理商去吃饭。」佳颖耐住性子回答。
「这样不行喔，老是应酬，这家伙没有一点家庭责任感！不像话！」公公板起脸孔，教训自己的儿子给媳妇听。
「佳颖啊，你以後要煮饭，煮饭叫廷皓回家吃，一个男人晚上回家有饭吃，才像家啊！他才会想回来！」婆婆皱着眉，依旧一脸的忧愁。
「……」佳颖没答话，她皱起眉头，心里忖着：难道是因为自己没煮饭，廷皓才没回家？现在是婆婆把责任都推给她的意思吗？
「煮什麽？我来煮，佳颖，你以後都回来吃！」公公眼见佳颖没答腔，立即把话头往下接：「佳颖都怀孕了，你还要她下班回家煮饭给你儿子吃，你嫌她不够累是不是？佳颖你不要煮，回来吃。」公公板起脸孔训斥婆婆。
一开始，佳颖会觉得公公对自己真好，真体贴！但是，这半年多下来，佳颖渐渐了解，这不过是严家一如往常的剧情。好像八点档肥皂剧，总会有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的戏码。
她来到这个家庭半年了，怎会不知这剧本，现在公婆在她面前，一个谆谆教诲她做妻子的道理，一个义愤填膺，忿忿不平指责儿子的不是。两人看起来好似都站在媳妇这边维护她，为她着想。但是，真正的状况是，假如廷皓在此时此刻一出现，风向球就会立刻转变。严厉的公公会立刻变成慈父，对廷皓嘘寒问暖。而婆婆更会立刻帮儿子热汤热菜，忙不迭的关怀。而佳颖瞬间变成不知是哪里来的局外人。
是啊，自己真的不过就是个局外人，看着人家慈母慈父的细心呵护！佳颖会有被狠狠打了一掌的感受，前一刻，公婆还在大骂廷皓的不是，下一秒在廷皓面前，立刻就换了脸色和口气。
佳颖知道，廷皓是幸福的孩子，他的父母真的很爱他。其实，很爱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没有道理感到不悦。他不悦的是公婆在她面前的演出。演出，代表着不是真心。既然不是真心，她又何苦参与呢？
「爸，妈，我累了，我先回去！」佳颖淡淡的说了句。
「佳颖打个电话给廷皓，叫他早点回家陪你。」婆婆不忘叮咛。
「妈，你打吧，我累了！」佳颖无奈的撇过头，挥挥手，往店门口走去。
「我载你吧，走路太远！」公公拿了车钥匙出来。
「不用，我慢慢散步，谢谢！」佳颖淡淡的一笑，迳自离去。
佳颖走在夜色中，两旁的水银路灯陪伴着她，路上的影子长长的，有点寂清，些许寂寥，佳颖走着走着，眼里泛起水雾，街上的景物变得渺渺茫茫，倒是过去跟廷皓恩爱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这条路两人也不知恩恩爱爱的走过几回了，但如今却是这般形单影只的无奈。
她摇摇头苦笑，两人怎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这麽令人灰心？转念想到，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宝宝，似乎应该为了宝宝而振作才对，她咬咬牙，对着自己也对宝宝说：「我会努力，妈妈会为了你努力，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