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再一次 — (6) 爸爸的心願
数日之後，学校终於开学了，佳颖收拾行李回到熟悉的学校宿舍。回到宿舍真好，佳颖想到又可以安稳的在宿舍里度过4个月，不需要看脸色，也不用担心随时会有莫名的巴掌甩过来，顿时心情轻松。
她听着同学们兴高采烈的讨论寒假生活，她脸上挂着笑，打从心里的微笑。看到同学们真好，有多久没有家的感觉了，而这里才是她唯一可以安身的地方，同学们就像是家人。
「佳颖，这给你，我家种的桑葚。」杨资媗拿出一玻璃瓶，里面装满又黑又紫的桑葚果粒，粒粒饱满浑圆。
「哇，蜜饯，我最爱这个了。谢谢资媗！」佳颖一把抓住资媗的手，亲昵的道谢。
「对啊！我记得你和子晴最爱这一味。」资媗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嗯，我和子晴都爱蜜饯，杨妈妈做的桑葚蜜饯最好吃，酸酸甜甜，好够味。」
「子晴最近有消息吗？她在美国还好吧！」资媗在佳颖身边坐下来。
「她有写信给我，她最近有新男友了，是个华裔香港人，长得还挺帅的呢！啊！给你看照片。」佳颖说完，一把拉过大包包，开始翻找子晴的来信。
刷！寝室的门被往内推开，门缝露出一张脸，急急喊着：
「205，向佳颖电话。」说完，那脸立刻消失在房门外。
「我的电话？」佳颖从包包中抬起头来，转向资媗，再度询问。
「对啊！快去接电话吧！」资媗甜甜一笑。
佳颖丢下包包，迅速冲向门边，往交谊厅的方向奔去。
在那没有手机的1990年代，公共电话就是唯一的联络工具，而住宿的同学，听到电话，总是心急，因为怕对方等太久，还有，能在宿舍全晚热线中，见缝插针拨进来的电话，是多麽的珍贵啊！
佳颖匆忙的奔向交谊厅柜台，轮值的女同学抬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桌上平放的话筒，佳颖伸手迅速拿起。
「喂……」佳颖对着沉默的话筒，唤了一声。
「佳颖，你回到宿舍了啊！怎麽都没有打电话回家？」话筒彼端的向志勳带着浓浓的乡音，低沉的嗓音中，夹着一丝黯然。
「爸爸，我很好，你不要担心！」佳颖放大音量，试图压过四周的吵杂。
「好，你甚麽时候回来？」向志勳略略扬起音调问着。
「我会回去看你啊，但是我不要回家！」佳颖呕气的沉下音量。
「这样啊，唉呀！你妈就那个样，你不要理她！有空还是要回来！」向志勳语重心长的叮嘱。
「好，我会回去，我星期六去工厂看你！」佳颖对爸爸做出了承诺。
佳颖脸上的伤痕虽然渐渐淡去，但是心里的伤疤太大，短时间内无法癒合，她还无法回家，无法面对那位暴力相向的母亲。佳颖选了一个爸爸待在工厂留守的假日，独自回到台中。
佳颖还没踏进守卫室，便闻到阵阵浓郁的牛肉香，想必是老爸一大早为了女儿回来炖上的。佳颖往里看，只见爸爸正坐在窗边，透过老花镜片，把报纸拿得远远的，一见到她，便放下报纸起身，爸爸笑着招呼佳颖进来。守卫室里小小的空间，却是锅碗瓢盆一应具全，茶几旁边单口的瓦斯炉上，正咕嘟咕嘟的炖着一大锅的牛肉。那白雾袅袅的烟，弥漫着一室的牛肉香气。
「爸！我回来了！」佳颖心情愉悦的大声喊着。
「好好好，你怎麽瘦了？」向爸爸拍拍佳颖单薄的背，又握握佳颖的手掌。
「哪有？还是一样胖啊！」佳颖灿烂一笑，勾住爸爸手臂。
「来吃饭，这牛肉炖得很烂了，我一早炖的咧！」向爸爸舀了满满一大盆香气四溢的牛肉摆在小桌上。佳颖食指大动，迫不急待的开动。
「慢慢吃，多吃点！」向爸爸往佳颖的碗里添饭，夹肉。
「谢谢爸爸！」佳颖像个小女孩似的撒娇，觉得被疼爱的感觉，真好。
向志勳忙着张罗东，张罗西，又走出去，过一会儿从外面端进来两个炒青菜，原来是工厂的大厨王伯伯，特地来帮佳颖加菜。
「佳颖，要常回来！」王伯伯从外面进来，站在守卫室门口，看着她，宏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王伯伯好，谢谢！我会的！」佳颖夹起炒青菜，津津有味的嚼。
「好，你慢慢吃！多吃点！」王伯伯说完，挥挥手又走了出去。
「老王，一起吃饭！」向志勳对着王伯伯的背影喊着。
王伯伯头也没回，只是扬起手来挥了挥。
向志勳自己端了饭，走到佳颖身边来坐，父女俩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连年夜饭都没机会一起吃，向志勳默默地扒了几口饭，不忘帮佳颖夹菜。
「佳颖，你过两年大学就要毕业啦，毕业就找个好人家结婚吧！」向爸爸看着佳颖缓缓说道。
「爸，你也要我早点结婚？可是，我想拚一下工作！想知道我自己的能力如何？」佳颖望着爸爸，筷子停在半空。
「女孩子家，找个好对象结婚比较重要，拚什麽？我们这种家庭，能找到好人家比甚麽都重要，你找个好婆家，我就安心了！」向志勳悠悠叹了口气。
「我不要，我好不容易念到大学，怎麽可能甚麽都不做就嫁人？我想拚一番事业！」佳颖皱起了眉头。
「你就是脾气倔，也不低头，也不退让，这样会吃亏的，爸爸不放心你啊！」
「我就是倔，就是不低头，我不要对她忍让，一步一步让，最後会全盘皆输！」佳颖噘起嘴，想到她老妈，她就一肚子气。
向志勳没说话，只是沉默的吃饭。过了一会儿，他才幽幽的开口：
「佳颖，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很没用？」向志勳脸色黯淡，表情凄楚。
「爸，我没有这样以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在忍耐！」佳颖语气柔顺，她怕爸爸伤心。
「你小的时候，我也想过，跟她同归於尽，一了百了，但是看到你还这麽小，没有爸爸妈妈，怎麽办？」向志勳放下碗箸，目光飘向远方。
「有的时候，我真想掐死她，大不了我去坐牢，可是，你要怎麽办？你的爸爸是杀人犯，以後你要怎麽嫁人？人家怎麽敢娶杀人犯的女儿？」向志勳收回视线，望着佳颖，眼里装满无助和哀戚。
「你看！」爸爸拿出放在桌边随身带的黑色小提包，从里面掏出一条粗粗的白色绳索，「我老早就准备好了，要勒死她！」向志勳的眼里冒着火光。
「爸，不要，不要这样，不要杀人！」一阵恐慌感袭来，佳颖抓住爸爸的手。
「你怎麽办啊？佳颖，爸爸杀人了，你是杀人犯的女儿，能嫁到好人家吗？」向志勳叹了一口气，把白色绳索默默收回袋子里。
「爸爸，不要这样，我从没有怪过你，是妈妈太过分了，不是你的错！」佳颖脸色暗了下来，这无奈的一切，究竟如何能解？
「你长这麽大啦，我还有甚麽挂念？只盼着可以在有生之年，把你好好的嫁出去，我就了一桩心愿啦！」向志勳轻拍着佳颖的手背，眼中尽是慈爱。
「其实，我有男朋友了，他对我很好。」佳颖为了让爸爸安心，终於松口。
「是吗？对方家庭如何？对你好吗？」向志勳关心的询问。
「对我好，他爸妈对我也好！」佳颖如实的说着。
「那就好，毕业以後，找个工作，自己有经济能力，早点结婚，不要在外面漂泊，不要像爸爸半辈子都一个人在外面流浪，逢年过节，那滋味，难受啊！有个家庭，你才能安身立命，爸爸也才能放心。」爸爸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佳颖点点头。
「找个时间，带你男朋友回来，让我看看，你放心，你的婚事，我绝对会尽力维护，不会让你妈找你麻烦，知道吗？」
「妈怎麽可能不找麻烦？她看谁都不顺眼！」
「不会啦，有爸爸在，我有办法，我还是可以压制她的！」向志勳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
「可是，二姊的婚事，还不是弄得乱七八糟！」佳颖嘟起嘴，一脸不甘心。
「瑀真的事，我帮不上忙，但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会让她捣乱的！」
「爸……」接下来的话，佳颖问不出口，难道是不是亲生女儿，真的有差别待遇？所以瑀真所遭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爸爸的放任不管？
向志勳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碗盘，佳颖也帮忙将碗盘收进水槽，看着爸爸的背影，她才惊觉，昔日英挺的爸爸，已经略驼了些，往日的黑发也已添了花白，爸爸是有年纪了，而自己在爸爸的羽翼呵护下已经渐渐长大。自己又能为爸爸做些什麽？好似也无能为力，能做的也只有让爸爸安心而已。
想到结婚，佳颖的心却是惶恐，她虽渴望有自己的家，可以自由自在呼吸的家，但是她不知道，年轻的廷皓是不是给得起她的想望？照目前的情势看来，廷皓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很难想像，大男孩似的廷皓，真的已经准备好跟她共组家庭吗？而她的家庭里充满难关和阻碍，廷皓可以撑得住吗？说真的，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