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南之地,还舜宫阙。

苑落风和,浮花落叶,此处没有金碧辉煌,没有如梦仙境,恰似小家碧玉般玲珑,叫人心旷神怡,有一姿风绝美的女子坐在塘边,赤着双足泡在水里,双手撑在后面,墨黑的发随白衣铺洒,风吹过犹如轻描淡写的水墨画,她面对着开满莲花的荷塘,眼神却没有焦距。

她身后有人走进,白衣有祥云暗纹华而不贵,垂地的衣角摇曳生姿。

那个身影走到她身旁,随她一样望着满塘荷花:“回来了。”

女子恍若梦初醒飞快地望向他,只望见那弧度优美的下颚:“哥哥。”

晚尘沉默半响,蹲下颀长的身子,与之对视,眸中满是温柔:“有心事?”

晚轻摇头,两人竟是双生子,只不过给人的感觉不同,一个更显超凡脱俗胜似谪仙,一个则是淡漠清然。

晚尘伸手抚上她的头,捋了捋她一头青丝,微笑起来:“此次前去覃引殿感觉如何?”

晚轻垂眸,闷声闷气:“我不知道。”

晚尘眉间蹙着深思:“这般勉强你或许不该。”

“哥哥。”晚轻的声音有些飘忽:“为什么希望我嫁给离迹?”

晚尘有些迟疑地道:“还舜宫将来也许会有变数,在我无力护你的时候,至少,你背后会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势力可以依靠。”

似乎被他的话弄得愣了愣,晚轻抿了抿唇:“难道哥哥认为我会那么自私?”

她别过脸:“我不需要,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不会独善其身。”

晚尘刚想说什么便见晚轻倾身,捞起漂浮而来的一盏巴掌大的莲灯,沉寂的神色染上了些许喜悦:“是师傅的回复。”

莲灯中心静静躺着一个木笺,四个龙飞凤舞的字赫然映入眼帘:“顺应天意。”

简短的四个字对于晚轻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所有希望湮灭。她手一颤,莲盏自她手中落水,浮浮沉沉,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晚尘没有看到上面写了什么,却仿佛知晓了般:“他让你失望了?”

晚轻如雕塑静静看着碧波荡漾的水面:“也许吧……”

她侧脸融入忧伤中,有种脆弱的美感:“哥哥,我答应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晚尘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似寂寥,似无奈,似自嘲……人微言轻,她可以不从天帝压迫,可以不顾哥哥意愿,却很难不遵师傅的一句话。

看到她如此,晚尘眸中忽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抱歉,晚轻。”

晚轻觉得他这句道歉,好似另外涵盖了许多东西,仿佛察觉到异样,晚轻转过头来看他时已晚了一步,只看到他白衣隐没在晨间的雾霭中,纵花艳如妍,也抵不上那一抹不惹一丝尘埃的白。

风中有一阵若有似无的奇异香气,她从中分辨出了几种都是极其罕见的味道。

手伸进袖中拿出一瓶白玉制的药瓶,食指一动,凑近鼻翼闻了闻,那一刻她连呼吸都嘎然不动,很相近的香气么?

晚轻若有所思地看向晚尘消失的方向,彼时的她尚不知这种药物,记忆中一直都偶尔会闻到,那时只觉得好闻得紧,让她都不由得有点迷恋起这个味道……直到她提出要去一趟覃引殿,晚尘才拿出来,据说这是任何术法都看不出来的伪装圣药。

然而只是一会儿,她微微一笑,暗怪自己的多心,竟然对哥哥有瞬间的怀疑,应该是为了制药身上才有这种味道吧。

“少宫主。”

晚尘走后,一声低低的声音响起,晚轻笑了笑:“云若。”

“少宫主,你真的要嫁?!”云若直直走过来。

“嗯。”还是那样的笑,把情绪隐藏得密不透风。

明明不愿还能如此平静接受,云若差点就被那张笑脸给骗过了,随即板起脸:“恕云若不能理解,以宫主的地位,完全可以推拒这场婚事,而他却没有这个意思,现在怎么连少宫主你也这样。”

“我也不明白。”水中倒影幽静如白莲,连满塘的花也失了颜色。

有些事难以言破,她懂,亦不会追问。因为她相信他们,若连至亲之人都不可信,那还有什么是可信的,这种想法,也许只是岁岁年年习惯于听从的必然因果。

云若,捡起一块鹅卵石,一个用力掷向河塘,仿佛在宣泄心中不满:“少宫主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你不懂。”晚轻淡道,最亲近的人都要她嫁,即便她看尽了人世喧嚣。没有亲身经历,那份纯真亦未灭,她在哥哥和师傅的羽翼下被保护得太好。她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言的变数究竟是什么,倘若是她同意天帝赐下的婚事可以避免还舜宫提早到来的祸端,自己难受也无妨。她一直都只想万年无悲无喜地过下去,只是偶尔想起她那个真面目都不曾见着的师傅,她便知道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如愿平淡,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变故来得这样快。

“我确实不懂,但是我至少知道要追寻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如若现实总与自己的意愿背道而驰,那还有什么意义?”她声音很轻,脸上却透着坚定的光芒。

晚轻久久不再说话,清风似水不停拂过,她眼神显得捉摸不定:“世事两难全,你不明白的,我自记事开始便鲜少自己决定什么,只要是他们决定的皆不是我所能改变的。倘若这仍是他们所愿,那便认了吧。”

她之一生很少有过烦恼,几乎可以说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这突如其来的联姻让她只消想一想都觉得累。就连她去的这一趟覃引殿,自己都不知道意义何在,结果还不是一样,从来从来都是如此。师傅要她认了,那她便认了。

云若显然是吃了一惊:“您是在说笑吗?宫主不是还纵容你去了解覃引殿那位上神吗?若少宫主真不依,难道说宫主还能强迫了少宫主不成?”

晚轻把视线移到远方,语调含着无数复杂的感受:“他们总会有叫我无法拒绝的办法,都这么久了……”自小到大她都有种已经习惯依附的错觉,仿若失去了自我,并且已经深入骨髓,有一段时日她会觉得可怕,然而久而久之也就淡了,习惯后早便了然接受了。

云若迟疑道:“云若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我有很强烈的感觉,冥思苦想尚能感觉此次联姻背后的东西会很骇人,并且……怕是安稳的日子到头了……”

晚轻沉吟,她知道云若的直觉一向很准。

而有一句话确实被她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