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两地的时机,来得比我们想像的还早,但我们也只能接受。

孟皓的爸希望他提早半年出国适应新环境,他出国那天,我因为有考试也没有去机场送他,希望他不会在飞机上偷哭。

虽然他後来跟我说他没有偷哭,但谁知道呢?

原本他想说服我陪他出国念书,还怂恿我出国学画画成名的机率更大,我当然知道是这样,但我不希望学费是他或他爸出的。

我於孟家而言,尚且是外人。

即便我在婚礼事件跟孟爷爷联手救了孟皓一次,孟爷爷也不见得把我当成他的孙媳妇,原因是来日方长,我们都还年轻,说不定看见更宽广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之後,我们各自都有了新的向往。

最後谁都无法勉强谁留下。

只是我知道……我看的世界一定没他那麽宽广、不会认识比他更多的人,所以还能在原地等他。

如果他不想回来……也没关系。

我是这麽想的。

後来,我心无旁鹜努力考上心目中的国立大学美术系。

很久没有修剪长发就留回来了,没钱染烫整理反而被人误以为气质纯朴,至少有个学长是这麽说的。

对了。

因为孟皓不在的关系,我对同样是新生的同学们也和和气气,不小心就戒掉爆粗口的习惯。

平常我在校园里的便利商店打工,有一群排球队的男学生,私下说我高冷不爱笑,他们常常练完球就坐在橱窗那排位置吹冷气喝饮料,离开时会主动把垃圾收好、分类。

有时桌上会留有便条纸,写着某人的Line帐号希望我加他……他们是青春阳光小鲜肉也没有什麽不好,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很懒得跟别人解释我是一个外表跟内心落差不小的女生。

在这偌大校园里,我被人说过是文青、高冷、安静、气质、忧郁、才女……之类等等,从前打工时的评价都神奇的消失了,像是万能、耐操、像男人、讲话难听、没形象、没良心……。

但我其实没有刻意改变,只是觉得能让我表现真实模样的人不在眼前了,剩下的美好只是防卫,成为别人心目中的样子、隐藏过往的秘密,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吧?

这就是孟皓心目中「美术系学生」该有的样子吧?

说起孟皓……

他比我想像中还要疏离,至少在这之前我以为他会为了时差,疯狂地等到半夜跟我视讯,或是每天睡前都把他的日常自拍传给我看。

可是没有。

他去西雅图已经两年了,最近一个月才回我一次讯息,我想他或许很忙、或许发现更美好的新天地,我也不想打扰他。

况且当初说好的一年期限早就过了,我应该不算他女友了吧?

出国後不久他就没再跟我提过任何行踪,反倒是管家先生时常会跟我妈透漏孟皓的行程,听说他除了念书之外,也开始接手学习他爸的工作内容,可谓蜡烛两头烧。

得知这些後,我不奢望他还有时间玩恋爱游戏,如果有那些闲暇时间,只希望他记得休息,因为我明白他是一个会为别人燃烧自己的笨蛋。

听说那张卡片他带去了。

辗转两年不知道是否还留在身边?

不知道是否还记得我会一直在这里?

不知道他是否还想回来?

然而……

这些不知道,在某天夜里传来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答案,这个答案使我明白什麽叫做「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那是一通管家先生打来的国际电话,他异常慌张的语气让我心跳加速……

「王小姐!少爷生病了,你过来看看他吧!」

「什麽病?」

「他不准我说……」管家先生显然走向一片静谧的地方才低声告诉我:「今年公司健检,少爷检查出肝癌……现在住院观察中。」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我眼前一白,心脏像是被雷打中,恍惚之间各种癌症的治疗、痛苦、频死的面容不断窜入脑海,眼泪就这麽溢出脸庞。

「王小姐……王小姐?」

「好,我知道了。」

「机票跟住宿的部分你不用担心,我们这边可以负担。」管家似乎都安排好了。

「麻烦你了。」如果这时候我还坚持自己存够钱才过去看他,是不是智商就太低了?於是我也不争那一点穷骨气。

钱能解决的,果然都是小事。

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一点穷骨气,陪着他出国念书,如今他是否不至於把自己累坏?光是把委屈都闷在心里不说,就肯定会生病!

是,我很後悔。

而且我希望这只是他想把我骗出国的恶作剧……

虽然机率不大,因为他不是我,没有这种恶趣味。

包袱款款,三天後就飞往有他的国度。

一路上忐忑、恐慌、沉重,抱着陪他度过人生最後一段旅程的决心,降落在全然陌生的国度。

其实,我不知道等一下该用什麽样的神情,面对许久不见的他?

会不会哭?

会不会藏不住心痛的眼神?

管家先生站在机场外等候,他沉重的面容、一路的沉默,让我把状况想到最坏的程度,我很怕走进病房是要见他最後一面。

「谢谢你来。」管家先生带着我前往病房的途中,面色凝重地说:「少爷一直希望我别告诉你,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这两年他有什麽扛不住的都自己承担,有时候我叫他打一通电话给你,他也不愿意……他其实过得很不开心,所以不想影响你在台湾的生活。」语落之际,管家推开医院的门,熟悉的古龙水伴随着消毒水味,依旧熟悉。

「少爷,你看谁来了?」

「我说过了,开刀之前,我谁都不见。」他冷漠的语调,很是陌生。

我走进病房,他并没有我想像中憔悴,只是静静望着窗外,不愿多看门口一眼,也不好奇是谁来了。

直到我坐在床缘,他才诧异回头。

「……勤勤?」在他喊出声的瞬间,我忍不住扑上前抱着他哭。

「你怎麽来了?」他还没安慰我就先转头对管家发怒:「你为什麽要告诉她这种事!」

「别哭,我没事。」他轻拍我的背安抚着,冷漠的话声终於有了些温度。

「骗人!癌症还没事?」

「及早发现,开刀切掉就没事了。」他抹去我的泪,嘴角挂着笑意。

仔细一看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稚嫩愚蠢的孟皓了。

「真的?」

「不信你去问医生,你来的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收买。」

「不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没那麽容易死。」

「嗯……」我一边点头,一边好奇自己的眼泪为什麽源源不绝。

「管家怎麽吓唬你的?哭成这样……」

「他只说你检查出癌症又说你过得不快乐,说你常常工作超时还要上课。」

「……我没打算告诉你的事,他一五一十都跟你告状是怎样?你有付他薪水?」

「我有钱也不会拿来浪费在收买他吧,你现在看起来比较聪明了,怎麽脑子还是不好使?」

「你是说我变帅了吗?」

「……其实还好。」

「我有看你IG,有个排球队的很爱留言,你在台湾很多人追吗?」

「满多的。」

「他们知道你讲话很难听吗?」

「当然不知道。」我说。

「你有喜欢的人了?」

「当然有啊。」

「谁?排球队的?还是学长?」孟皓一连串的质问充满醋意。

「哇……你对我的监控也不少啊!连学长这种没告白过的你也怀疑!」

「所以是学长?」

「不是。」

「那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排球队罗?」他的眼神冒出杀气,眯起眼说:「排球队猛男有全身脱光给你当裸模吗?」

「呵呵。」原来是在意这个。

「不要笑,回答我!」

我摇头,继续笑。

「那就好。」

「虽然不是排球队的,但我们真的有画全裸猛男喔!」

「……。」他不说话了,战力不如从前,似乎变得不太相信自己,又或者是不相信自己在我心里还有份量。

「唔……!」所以我主动吻了他。

「我有喜欢的人,希望他能活得长长久久,等他活到九十岁的时候,我还能呛他:『你这个老不死的!今天还记得我吗?』。」

「呵……你这张嘴真的会害你下地狱。」

「有种打勾勾跟我约好九十岁互呛啊!」我伸出小指,但他迟疑了:「不敢吧!你根本没有小鸡鸡。」

「……。」他无奈地笑了一阵才坦言:「虽然医生说范围还小切掉就好,但是我还年轻,有机率扩散转移。」

「不管!反正你要陪我活到九十岁,然後跟我一起下地狱。」我硬是拉着他的小指,紧紧勾住。

「好──我尽量。」他摸摸我的头,顺了顺披肩长发,说了让我万分恐惧的话……

「绑双马尾不知道是什麽样子?」

「干!你别想!」

「呵呵呵……」

「害我破戒爆粗口!我现在是高冷气质派文青女的形象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