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七年十分不平静。
自去年远在东京的裕仁天皇以神圣而至高无上的名义向世界宣布满洲的疆土已扩张至东三省全境、以及内蒙古东部与热河省(河北)。上海便爆发了“一.二八”事变,中国陷入了混乱和抗争的局面。
紧接着上海沪西区17家日本纱厂4万多工人大罢工,随之是“虹口公园爆炸案”以及“日本侵华军总司令白川被炸毙命一案”。
全面战争仿佛一触即发,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中华民国国民党却与日方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文件划上海为非武装区,中国不得在上海至苏州、昆山一带地区驻军,而日本则可以在许多地区驻军。这一声明发表后,中国爆发了全国范围内的学生抗日浪潮。
而国际上,美国政府首先通告各国,不承认伪满洲国,主张中国东北地区仍是中国的一部份。随后国际联盟19国委员会通过决议发布同意美国政府通告书。并在国联大会谴责日本为中日战争“侵略者”,日本政府正式宣布退出国联,决然地与世界相背而去。
......
我和宗一在经过短暂的暑假后,被父亲勒令停止去学校上课。他的理由很简单,现在的学校已经不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而是洗脑集中营。
我明白父亲的这句话,因为近来老师们终日在给我们上历史和政治课,主题皆是“大东亚共荣圈”以及“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的建立与荣耀。
而最终迫使父亲下了这一决定的原因则是因为学校宣布入秋后即将举行为期半年的“军训。”
他害怕宗一也加入“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的行列。
父亲在鹤岗的生意越来越惨淡,只因为他的大多数收入都被关东军以“军民同治”的名义收走,以至于他入不敷出。
因此父亲关闭了商行,暂停了木材经营。然而闲赋在家的父亲却并没有因此清闲下来,许多访客会来拜访他,最特别的则是一名姓伊田的关东军士兵。不同于菅原大佐的狡猾应付,父亲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我很好奇一向厌恶军人的父亲为何会有这么一位知己,于是和宗一悄悄地观察他。
伊田本名伊田助男,关西人,本职在关东军吉林部服役,因为父亲长年来往于东三省与兴安岭间,初次交往后,一见如故,便结为了友人关系。
此番伊田君短假,听闻了近来父亲闲赋在家,便特地来鹤岗拜访。
我和宗一很喜欢伊田君,因为他总是微笑待人,并且送了一罐瑞士糖果给我们。
因为我们姐弟刚结束换牙期,所以被父亲严令禁止了甜品与零食,然而碍于伊田的面子,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此番伊田君的礼物,简直如久旱逢甘雨,令我们窃喜万分。
因为过于喜爱那罐瑞士糖,我和宗一始终抱着它,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只剩下最后一粒。
晚饭的时候,我们为争论最后的糖果归属问题争吵了一番。
父亲觉得在客人面前很失礼,严厉地呵斥了我们。
和谈后,我和宗一决定一人一半。
宗一首先咬住那颗糖果,然后亲住我的嘴,我立刻默契地咬下另一半。
诸如此类的亲密接触我们早已见怪不怪,然而大人们却惊吸了一口气。
伊田对父亲说:“姐弟的感情可真好。”
父亲点头。“父母总归要走在子女前面,我希望他们能够相亲相爱一辈子。”
“作为父母,浅野君真是用心良苦。”
“这是什么话,伊田君你不也是位父亲么。”
“是啊,我有三个男孩,只希望他们能够健康成长......”
我和宗一对望一眼后,牵着手跑开了。
三日后,伊田君向我们道别,少见的严肃。令人怀疑他是否要去很远的地方。
只听他慎重地对父亲道:“那么,一切就都拜托浅野君您了。”
许久,父亲拍拍他的肩,才一字一句道:“粉身碎骨,定不负君。”
伊田君深深地弯腰行李,转身离去。
那是我们此生初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伊田助男。
两个月后,他自杀的消息被铺天盖地宣扬开来。
他本是个小人物,只因为做了一件震怒天皇的大事来,才闹出了这样大的名气。
他的遗书被公之于众,做为极度恶劣的叛国反面教材。
遗书内容为:
【我很想和你们见面,同去打倒共同的敌人:但我被法西斯恶兽们包围着,走投无路;我决心自杀了,我把运来的十万发子弹赠送贵军,它藏在北面的松林里,祝神圣的共/产主义事业早日成功。】
父亲得知消息后,十分悲痛和震惊。
我想起伊田曾说过的,关于他的三个男孩子,身为父亲的伊田只希望他们能够健康成长,然而,如今只怕是不能够了。
听闻日本方面早已处决了叛国者的一切亲眷等。
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思想存在,可以令人付出一切仍再所不惜,永不后悔。
然而宗一则说:“他作为一个武士,尽了自己的全力,想必赴死的时候,是感到无上幸福的吧。”
我皱眉,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宗一,是如此的陌生和遥远。
伊田虽然已然身死,但是遗留下的事情却未被了结。
军部因怀疑父亲在伊田最后日子里的密切接触,以调查的名义逮捕了他。
对浅野家来说,顿时如天塌了下来。
家里的仆人生怕被牵连到叛国的罪名,纷纷辞退离开。
唯有管家松井和菊乃还留在我和宗一的身边。
然而军部似乎并不肯轻易放过任何人,在一个冷雨的早晨,连松井和菊乃亦被无情地逮捕走。
诺大的房子里,如今仅剩我和宗一。
这一次我们是真正的相依为命了。
因为父亲的关系,没有人愿意照顾浅野家的两个孩子,甚至连米都不肯卖给我们。
我和宗一只有想尽方法填饱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