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之博并未食言,後来她几次抽了空,到美术教室去画画,打算完成先前的任务,画完阮文嘉要求的作业。明明时间并不固定,哪天放学有空,或是当天心情比较好,她就会到美术教室去,结果却都遇上了蒋之博。

有次她忍不住,问蒋之博怎麽常常待在这儿?说到底,当初她提出那疑问,只是想偶尔能见见他,兴许跟他聊下天,却不曾想过要他浪费时间,成天待在美术教室里等她。如今他这麽做了,饶是她平日脸皮再厚,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本来想着,要是蒋之博误会了她的意思,那麽向他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谁知那会儿,蒋之博瞧着她半晌,竟是一笑。

「没关系,你别担心。」他温声,「反正我总是要画画的,到画室或留在这里画都一样,我只是刚好选了个会遇见你的地方而已。」

那真是太动人的一句话,仅仅一瞬,她已情不自禁地鼻酸。

她比谁都明白,蒋之博这话绝无他意,不过就是一个学长对学妹的关爱。可她实在孤单了太久,难得有人肯这样为自己着想,她怎能不感动?

不知这份感动是否转化成了动力,之後她接着画了两个礼拜,期间腆着脸请教了蒋之博一些问题,最後出来的成品,竟出乎意料地出色。

她将作品交给阮文嘉时,他看起来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断抬头又低头,看看那幅画又看看她,也不晓得到底是讶异於她总算肯交作业,抑或真的对这完成品感到惊艳。

姑且不论阮文嘉在想些什麽,总归叶月是再没追究。反正作业她是交了,阮文嘉的嘴也堵住了,再没有缠住自己的藉口,那麽,她就该功成身退了。

之前那般频繁地到美术教室去报到,就是为了这作业。现在作业已经做完,她不必再向蒋之博求救,自然也不用和他见面了。

想是这麽想,可是当每天放学,她依旧习惯性地走向美术教室,甚至筑起画架,画起一幅全新的,和阮文嘉的要求扯不上半点关系的画时,她才发现,自己和蒋之博的情谊虽不算深厚,可就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她早已爱上了这段与他共度的时光。

诚如蒋之博所言,她画画的时候是真的很快乐,而对於人生几乎都由悲剧组成的她来说,这份快乐是如此地得来不易,即使承认这一点似乎有些丢脸,可她终究不得不认同,她委实贪恋这种带着温馨的平淡。

於是日子照旧过着,她未曾提起自己已完成目的,蒋之博也没揭穿她。两人就这样约定成俗,於放学後默契地等在美术教室里,偶或闲聊,交流一下彼此的近况,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安静着,待在自己的位子上各自作画,直至学校的「赶人钟声」响起,才会边收拾物品,边跟对方告别。

这一天,叶月一如既往到了美术教室,甫推开门,蒋之博的背影已映入眼帘,她的心当即微微一动,却未有深究,只抬手打了声招呼,便熟门熟路地走到他身後的位置,开始放置作画工具。

上一幅画已经画完,今天要画什麽,她又还没想好,思来想去,末了她还是决定先随便练练笔。要不然,没日没夜地画油画,她就是铁人都该感觉累了。

主意既定,她便撤掉画板,换上画簿,然後也没想太多,提笔就画了起来。

她画得专心,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反射性地落笔、起笔,连自己到底画了什麽都不是很清楚。待她回过神来,随意瞥了眼前方的画,一声惊叫差点溢出唇边,还是她死命用左手捂住嘴巴,这才勉强忍住了。

白纸上染着单调的色彩,深浅不同的阴影勾勒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可不正是坐在她前方不远的蒋之博?

为何她竟会不知不觉地,画下蒋之博的侧脸?

心中的惊异始终难以平伏,恍惚之间,她忽地想起了初次被邀约到蒋之博的画室时,那一瞬无以名状的怦然,随即心跳变得更快,整个人都陷入了慌乱,眼底更是写满不知所措。

她不禁怀疑,自己该不会喜欢上了蒋之博?不然的话,这份从未在周明毅以外的人身上感受过的心动,又算是怎麽一回事?

思绪顿时混乱成一团,她只得竭力冷静下来,细心摸索自己的心理。

不久,随着她的呼吸愈来愈和缓,她总算厘清了自己的心情。

她不晓得自己到底该庆幸抑或无奈,可仔细一想她就知道了,她其实并不喜欢蒋之博。

他的确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但他毕竟不是周明毅,不能像周明毅那样,让她心甘情愿给予全身心的信任,哪怕他曾多次背叛自己的期望,却依然执拗地相信他的真心。相较之下,她对蒋之博的感情更接近於感激,感激他将自己真正带进了绘画的世界,为她建构起了一个连周明毅都无法介入的避风港。

她在乎他,也感谢他,却不喜欢他。

认清了这一点,她霎时松了口气。

缓缓放下先前捂嘴捂得用力的左手,她抬起双眸,静静瞧着正坐在自己面前,全然不知自己适才经历过什麽挣扎的蒋之博半晌,忽而喊了一声:

「蒋师兄。」

「嗯?」

蒋之博微微侧过头来看她,一手握着画笔,脸上的笑纯粹美好一如初见。

「没事。」她顿了顿,「只是突然想跟你说句谢谢。」

这句道谢背後藏着多少的未竟之语,蒋之博注定无从得知。但至少叶月无比肯定,不管再过多少年,她都不会为自己曾说出这句谢谢而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