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峻一到办公室後便感到一阵疲倦,深锁的眉心,憔楚的眼神,平日起伏的心情沉默在今早方徐的一字一句中。

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无论他怎麽拉近两人距离,但事实证明,两人都不曾释怀过。

无非方徐十六年来的阴霾,就连萧寒峻自己都无法坦荡的面对这一切,方徐的身份,方徐的出处,方徐的母亲…种种有关方徐的,当他正视起来,只会换来一阵作呕。

之前说不要在意他的出处,但其实,那只是在逃避罢了,如果他真不看了,那要他承认自己是方徐的父亲简直轻而易举。

届时,沉寂的脸色上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其实就和程若恒昨日说的一样,方徐对他来说,不是什麽好东西,现实上来说,他是个威胁,是祸害。

要说能一夕之间将萧寒峻这个人名败身劣的,着实只有这孩子。

但是,萧寒峻又是一番苦笑。

对那孩子来说,能轻而一举摧毁他所有心理防线的,左右了所有心思的,就只有这个,他不能认的、也无法被认的,萧寒峻这样一位无名无实的父亲。

在这世上和自己的血缘最亲密的男人就近在眼前,却因母亲低贱,自己身份肮脏,伸手变成了遥不可及,即使被看好了,其实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仍然无法磊落的站在萧寒峻面前,他依旧无法光明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到底,还是没有被认同,没有被社会接纳。

而萧寒峻对方徐的立场而言,杀与不杀,留与不留,其实也只在一线之隔间,其实也不过他随口的一句话。

「父亲」这个词的掌控权自然也在萧寒峻手上,他若不要,随之可舍,但最怕的就是他要,可他却不敢伸手,这样他所作的一切,全然并非父爱,则是给了方徐更沉重的心理压力。

说到底,最难受的永远是方徐。

萧寒峻压根子进退两难,要他舍弃自己一手打造的天几乎不可能,要他像对待方婷一样开张支票把方徐打发走更是难若登天,但如果他选择装傻,在认与不认之间徘徊,不给个明确的答案的话,对方徐而言,这样反而会造成深渊般的焦虑和不安。

那孩子太敏感了,又把事情看的太透彻,他给萧寒峻的选项也太过极端,令人百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还好吗?」

萧寒峻回神来,这才发现手上正拿着一份文件,抬眼视线对上的是程若恒担忧的神色。

萧寒峻没有说话,眸子里多的是惘然,眉心里多的是沉重,程若恒届时有些错愕,以前就算再累,再怎麽加班,也没看过他如此狼狈,就算再怎麽诸事不顺,也没见过他如此憔悴。

「怎麽了?」程若恒担心的问。

只见萧寒峻扯了扯嘴角,又是那张难看至极的笑容,五味杂成,又有些苦,程若恒看了心里没来由的慌。

萧寒峻还是没有说话,程若恒更是无措,为什麽,不跟他说呢?

但其实也没什麽,因为就连萧寒峻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天秤上的两端,都很重要,但却重的让天秤即将坠垮。

「这份是甚麽?」萧寒峻问着,恍然的笑了一下。

「这是业务部改过的企划。」程若恒淡淡的说。

萧寒峻翻了几页,但过眼即逝,压根没把半个字看进眼里。

「今晚有应酬,是在…」

後来的对话萧寒峻就不太记得了,今天下来无论批阅文件或者开会,他基本上都心不在焉,就连午後有些头疼时也没有休息。

每当他闭眼,漆黑的眼帘中就会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方徐在哭泣。

每次闭眼看到的方徐都不大一样,从新生的婴儿到现在的青年,仿似在看他的成长史般,让萧寒峻看着他错过的那十六年。

但是那些方徐都在哭泣,各个都捂着脸发出细微的抽泣声,萧寒峻不敢碰他,感觉碰了,那脆弱的孩子就会一闪即逝,化为尘埃。

在心疼和不敢伸手之间,萧寒峻睡不着,头反倒更疼了。

然而当萧寒峻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应酬了,程若恒正在面前替他和顾客搭话,也在帮他和其他公司的主管交涉,一不注意,手上已经接过一杯鸡尾酒。

「话说萧总现在也三十多了,正是结婚的好年纪,成家应该也是不早的事了吧。」

「琪姐也真是的,这家伙啊,我还没看过他交过任何女朋友呢!」只见程若恒客套的笑过,眼神意识了一下萧寒峻把鸡尾酒喝下去。

後者没有说话,一饮则尽,下一秒便有一阵被针扎到般的疼痛从太阳穴传来,次次生疼。

「萧总一定会是个好老公好爸爸,唉,要是能有那个机会,还真想和萧总多多接触交流呢。」

萧寒峻没有留意说话的人,也没有在意程若恒说了什麽,只是愣愣的,想着方才听到的话。

好老公?好父亲?

他又下意识的扯出今早在办公室时的笑容来,难看的让程若恒和其他公司的主管顿时一阵尴尬。

「他从早上就这样子了,似乎身体不太舒服,琪姐,见笑了。」程若恒尴尬的笑笑应付过去。

萧寒峻还是什麽解释也没有,应酬一结束就茫茫然然的叫车回家,搭电梯回到家门前,慢条斯理的在身上摸索钥匙,最後带着一身酩酊的酒气走入客厅。

当他一打开客厅的门,第一眼瞧见的是映照在沙发上的电视蓝光,而沙发上则睡着一个孩子。

萧寒峻一整天的惘然顿时有了个焦点,他几乎不敢置信,愣了半晌才迈出步伐,蹲到沙发旁,指尖有些颤抖,轻轻地触上方徐的脸庞。

方徐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些痒,皱了皱眉间,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他睡眼惺忪的看着萧寒峻,笑意温暖着。

「你回来了。」